雙方都知道這顆炸彈的存在，之所以每次都熟視無睹地繞開雷區(qū)無非是因為沒有排雷的方法，然而阿喀琉斯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煎熬了，此時此刻寧愿被炸得體無完膚也要去雷區(qū)里闖一闖。
阿喀琉斯強(qiáng)壓著想怒吼的沖動，竭力保持著禮貌：“既然您都知道了，那想必這場荒謬的談話就沒有繼續(xù)下去的必要了吧。”
“你是想甩掉自己肩上的責(zé)任么？”珀琉斯把臉轉(zhuǎn)向書架不再看著阿喀琉斯，“身為艾尼貝爾家族的一員，只要身上流淌著先神的血就有義務(wù)去完成家族的使命，只有那樣你才算不枉此生，只有那樣才能消滅這世間的一切不幸！難道你不想成為那樣一個受萬眾矚目的英雄？”
阿喀琉斯白了一眼天花板：“這世上的不幸太多了，誰也救不了所有人，即便是你口中的英雄王，所做的也不過是毫無意義的蠻橫的征服。”
“不要辱沒先神，更不要妄自菲薄?！辩炅鹚沟恼Z氣與其說是忠告倒不如說是警告。
剎那間阿喀琉斯想起出海的夢想、想起對舒爾許下的承諾、對死亡的畏懼與思考，一切的一切在腦中混合、發(fā)酵直至匯成一道洶涌的洪潮，阿喀琉斯輕笑道：“我并非妄自菲薄，我真的只想保護(hù)我真正在意的人，我去戰(zhàn)場上搏殺到麻木也不過只是為了我身后寥寥無幾的親人、伙伴，您常掛在嘴邊的使命和榮耀從來不是我持劍的理由?！?p> “振振有詞，嗯？”珀琉斯挑眉，“你以為自己是與世隔絕獨立存在的？為什么你的身體生來便能如此健壯？為什么你的思維生來便能如此敏捷？為什么你只需要笑得像個傻子一樣就能俘獲女孩的芳心？為什么，你想過這些問題么？我現(xiàn)在就可以告訴你答案，不是神的庇佑也不是你小子的運氣，而是家族一直在刻意純化血統(tǒng)?！?p> “純化血統(tǒng)？”阿喀琉斯咀嚼著這個詞，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某個瘋魔了的巫醫(yī)拿來蠱惑人心的鬼話。
“這是家族的最高機(jī)密，也該是時候讓你知道了?！辩炅鹚归L長嘆息，壓低了聲音，“先神隕落后，在金城的土地上留下了三百子嗣，也就是我們艾尼貝爾家族的第二代先祖。神血本應(yīng)賦予擁有它的人無上的權(quán)能，卻無奈于被均分成了三百份，三百個血統(tǒng)低下的成員加在一起也抵不過先神的百分之一——這是一加一小于二的范例，可起初我們并不知道。高貴的血統(tǒng)伴隨著二代家族成員與外濫交而再次被分散，那段時期也成為了金城最暗弱的時代，時間軸上剛好和某個事件相契合?！?p> 阿喀琉斯知道珀琉斯暗指的是金城曾被攻破之事，卻裝作不在意地冷冷道：“那些事都已經(jīng)永遠(yuǎn)過去成為了歷史，又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珀琉斯在書房中緩緩踱步，“眾所周知，普通家系會隨血緣相近個體的交配而滋生出先天性的缺陷或是疾病，因為他們的血統(tǒng)是不完備的，血液中潛藏的缺陷會隨同類血液的融合而積累，長此以往自然會表現(xiàn)出來，這也是人們提倡遠(yuǎn)緣聯(lián)姻的原因?？晌覀儾煌覀兪巧竦难}，初代神的血統(tǒng)生來便完備無缺，只因神的隕落而暫時分散。自從那次屈辱的慘敗之后家族便開始思考對策，決意不可以讓那種事再次發(fā)生，而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主動索取先神的力量，我們要聚斂神的血統(tǒng)?！?p> 阿喀琉斯緩緩打了個冷戰(zhàn)，艾尼貝爾所謂的先神并非慈眉善目之輩，那可是洪水猛獸一樣的存在，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復(fù)活神帶來的未必全是福祉，更有可能是災(zāi)難。
珀琉斯仍自顧自地講述著：“先人們進(jìn)行大膽的嘗試，鼓勵家族內(nèi)部締結(jié)姻親。其結(jié)果正如預(yù)測的一樣令人欣慰，雙親均為神族血統(tǒng)的孩子表現(xiàn)出了明顯優(yōu)于其他兄弟姐妹的能力，也就是說神的血統(tǒng)在提升。得此結(jié)論后家族便制定了一條不可違背的鐵律，那就是禁止家族成員與異性人類通婚，更不允許有那樣的孩子出生。艾尼貝爾家族的所有新生兒其雙親也必須是家族成員，且每個家庭只能孕育一個子女。千年過去，家族就是這樣一路走來才得以有今日的壯大，只有這樣才可以在如此混亂的世界屹立千年不倒?！?p> 這是阿喀琉斯聽過最毛骨悚然的故事，主觀意識告訴自己這不可能，然而理性又在不斷反駁著主觀臆斷。思緒掙扎間阿喀琉斯一拳砸在黃金鑄造的墻壁，掛在墻上的畫被咣當(dāng)一聲震落，畫框砸落在地碎成兩半，阿喀琉斯終于忍不住吼了出來：“我金城第一大家族怎能如此不堪！不，何止不堪，簡直就是骯臟、齷齪、陰暗！”
“骯臟、齷齪、陰暗？”珀琉斯一字一頓地重復(fù)著，“在你眼里這個世界是什么，人類和睦相處的大家庭？你又以為人的本質(zhì)是什么，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有資本大談?wù)x和理想？不，只有骯臟、齷齪、黑暗才是人的本質(zhì)，你要么選擇帶著愚蠢的真理被世界淘汰，要么便像先神一樣竭盡所能、不擇手段地去征服！”
“那我選擇被淘汰?！卑⒖α鹚贡Ъ绫硨χ炅鹚梗霸谖业恼J(rèn)知里世界絕不會被某個狂妄自大的人類征服，無論他有多強(qiáng)的暴力、是神是魔都無濟(jì)于事，難道我能隨時消滅你即等于你已被我征服？這是什么荒謬的邏輯！”
“呵，”珀琉斯不以為然地冷笑道，“你在這一秒認(rèn)為荒謬的東西，可能多年后的某天便會成為你無比信奉的真理。”
“就這一點而言，絕無可能?！卑⒖α鹚罐D(zhuǎn)過身，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在家族千年的歷史上，你不是第一個有叛逆思想的年輕人?！辩炅鹚瓜肴ビ|碰阿喀琉斯的肩膀，又被后者觸電一樣閃開了。
“那又怎樣，”阿喀琉斯像監(jiān)視某個威脅一樣盯著珀琉斯，“他們選擇屈服那是他們自己的悲哀，我是我，我要自己選?！?p> 珀琉斯嘆了口氣，撓著花白的頭發(fā)皺眉道：“你是在逼我開門見山啊……”
“您請回吧，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回憶起來都覺得惡心?！卑⒖α鹚购敛涣羟榈叵铝酥鹂土?。
“等等！”珀琉斯仍不肯放棄，“憑心而論，如果伽爾不是你妹妹，她有哪點配不上你？”
“可她就是我妹！根本就沒有配與不配一說！”阿喀琉斯剛壓下去的怒火又被挑了起來。
“好吧，現(xiàn)在你面前有兩個選擇，一是你自己忘了那女孩，二是家族幫你忘了那女孩，總之結(jié)果你都是要迎娶伽爾?！辩炅鹚沟恼Z氣開始不容置喙。
“你想做什么？”阿喀琉斯像被捋了逆鱗似的怒目圓睜，“如果舒爾她被你們傷到一根汗毛，我便不再認(rèn)這個罪惡的家族，你知道我會說到做到。”
珀琉斯壓手示意阿喀琉斯冷靜：“那個女孩自始至終都是局外人，家族當(dāng)然不會對她做什么?！?p> “那你是什么意思？”阿喀琉斯已經(jīng)懶得再用敬語了。
“神的馭力可以影響人的心性，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珀琉斯忽然問了一個看似不著邊的問題。
“記得又怎樣?！卑⒖α鹚够貞浧鹕洗卧谏衲怪械慕?jīng)歷，卻不知老頭子忽然提這個干什么。
珀琉斯繼續(xù)問：“當(dāng)今世上獨存的神只有一位，你可知道他的馭力是什么？”
“木劍？他的馭力與我何干！”
珀琉斯幽幽道：“那人的馭力之一便是使人遺忘，必要時候家族會差人去中樞尋求幫助?！?p> “你想這樣讓我忘了舒爾？！”
“嗯，”珀琉斯點了下頭，“那女孩也會忘了你?！?p> “怎么可能！不可能有那種事情發(fā)生……”阿喀琉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該種馭力的可行性，讓一對親密無間的戀人一夜之間兩相忘？怎么可能做得到？生活中忽然少了一個重要的人怎么可能沒有察覺？怎么想都不可能，不可能。
“神的馭力本就不是凡人所能理解的，我已經(jīng)給了你選擇，你還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可以斟酌——或者說是抉擇?！辩炅鹚箳佅乱痪湓?，邁步緩緩離開了書房。
阿喀琉斯呆坐在床邊，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