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午飯吃得很不盡人意,一是因為船長室剛被襲擊過,桌椅櫥柜都東倒西歪的,二是因為萊安也上了桌,吃飯時一副手銬總是“嘩啦啦”地響,不免惹人心煩。
吃完飯已是下午一點,鯰魚號稍作休整后拖著那條大王烏賊原路返回,船駛得比來時還快,盡量省下時間,爭取出了冰海再在半路上撈一批青花魚。
今天本就多云,上午云彩就已經連成一片,這會兒黑云更是完全遮住了太陽,海上的情況也隨之大變,中午還風平浪靜,此時卻已是黑濤翻涌,瞭望手端著望遠鏡神情緊張,多年的航海經驗告訴他,暴風雨要來了。
果不出所料,狂風夾著豆大的雨滴傾瀉而下,鯰魚號雖然早早收了帆,但在如此迅猛的風雨下卻仍不免沉浮飄搖。
眾人神經緊繃著,掌舵的緊張、瞭望的緊張,呆在艙里閉目養(yǎng)神的也緊張,方艾特別希望這時候索羅能聊點什么,體術也好、海獸也好,總之緩和一下氣氛,別搞得這么嚴肅。
然而索羅卻立在破碎的窗戶前沉默不語,陰沉著臉且眉頭緊鎖,直面大王烏賊時也沒見他如此緘默,顯然擔憂著什么。
這種時候最怕的就是寂靜,最渴望的也是寂靜,因為寂靜可以表示眼下暫時安全,卻不能保證下面沒潛藏著危險,就好像鬼片,最嚇人的地方往往不是鬼追著你跑,而是你明明知道周圍可能有鬼,卻不知道它躲在什么地方。
忽然一道電光劃過,整個世界被點亮了一瞬,剎那間方艾瞥見一個陌生的影子,高大且聳立,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某座船上建筑,可印象里那個方位應該沒有船樓。
一絲恐懼從心底炸開,還沒等方艾開口問,索羅便已經手拄窗臺,翻身躍出艙外。
久久的寂靜終于被緩緩打破,一聲輕細的嘶鳴籠罩在鯰魚號上空,那聲音低沉且連綿,不似駭人的咆哮卻比之毫不遜色,像給人的恐懼撓癢癢,水漲秋池卻沒有泄洪的缺口,讓人既不能安逸也不能爆發(fā),心半懸著,不忐也不忑。
甲板上的黑影越來越大,人們瞪圓了眼睛盯著看,吞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瞭望手更是首當其沖,此時已然跌坐在地,手里的望遠鏡骨碌出去老遠,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只見電光流動的黑云下,一頭巨型生物正在船旁緩緩潛行,紊亂又間斷的閃電偶爾能照亮其全貌,膜翼、鱗甲,看到這兩樣東西就足以讓人魂飛魄散,至于細節(jié)什么的已經不重要了,鯰魚號上彌漫著一股涼意,誰都看得出來,那東西是條龍。
舵手屏住呼吸,想在不驚擾對方的前提下轉舵繞開,可握住舵盤的手卻動彈不得,生怕那條海龍會因此暴躁。
黑伯就站在船樓的陰影里,忐忑地淋著暴雨,他知道海龍是沖著什么來的,大王烏賊一向是龍類喜歡的吃食,船尾拖著的那條又極為肥美,此時黑伯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禱,祈禱狂風能吹散那烏賊散發(fā)出的濃烈的氣味。
“去,把網解開?!焙诓蚺赃呉粋€水手低聲命令。
“解、解什么網?”那水手早已經嚇傻了,根本還沒搞清楚狀況。
黑伯急得差點動了手,瞪著眼睛低吼道:“船尾那張!拖烏賊的網!快去解開!”
“是……是!”水手條件反射地接下命令,下一秒卻傻了,在那條海龍的眼皮底下操作?運氣不好可能沒等靠近人就沒了。
“愣著干什么,快去啊!只有現(xiàn)在是機會,晚一會兒就全完了!”黑伯無比清楚境況的危急,那條餓龍之所以遲遲未動,全是因為索羅在拖延時間,這種僅憑一人之力的制衡極不牢靠,隨時都可能有變數。
“好、好?!彼植桓铱姑?,抽出腰間的短刀匍匐在地,一點一點往船尾那邊蹭。
到了船尾,水手才發(fā)現(xiàn)那海龍其實并沒注意自己這邊,而是將目光落在艉樓根下,水手又往前蹭了兩米,這才看清艉樓背后竟站著一個人,瞥了眼輪廓就能辨認出那是索羅,此刻后者正與海龍隔空對視。
帶腦子的人都能看出是索羅控制住了那條龍,至于用了什么方法則不得而知,水手不敢過去打攪,只顧攥著匕首往前看,系漁網的麻繩離自己不到兩米,伸手一刀就能割斷,不要太簡單。
水手自己給自己打氣,即便如此,手在割繩子時卻仍控制不住顫抖,幸好匕首磨得夠快,來回鋸兩遍也就開了。
漁網裹著那條大王烏賊“撲通”一聲掉到海里,水手趕緊把刀扔了縮在欄桿腳下,頭也不敢抬,生怕對上什么嚇人的東西。
海龍看看海上漂著的烏賊,又看看立在船尾的索羅,喉嚨“咕嚕嚕”直響,歪著腦袋似乎陷入了迷惑。
索羅朝著那座小山擺了下手:“去吧,好兄弟,就當我送你的,隨便吃。”
海龍垂頭嗅了嗅那條大王烏賊,抬首朝索羅“嗚”了一聲,然后當著整船人的面銜起烏賊,一甩脖子將其拋到半空,一口接一口,吃面一樣將那條幾十米長的烏賊囫圇吞下去,最后仰天長嘯一聲,不知是威懾還是致謝。
索羅點點頭:“知道了,有緣再會?!?p> 聽了索羅的話,海龍頗為滿意地哼哼了兩聲,掉轉過頭,朝冰海深處行進。
方艾在艙里探出半個頭,遠遠地打量著那條神秘的生物,不同于夢里夢到的黑龍,眼下這條體型雖大卻頗有些狹長,頭、頸和軀干之間并沒有明確的分界,且始終未見其露出過四肢,周身布滿青黑色的鱗,背后兩張膜翼也顯然經歷了退化,一飛沖天肯定是不行了,充其量是兩片稍大一點的鰭。
與其說是龍,倒不如說是蛟,總之不管是什么,能逃過一劫就是好事。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沒事了的時候,一聲炮響從船頭那邊傳來,緊接著一枚炮彈呼嘯而過,整好在海龍的后頸上炸開了花,霎時間彈片四散、硝煙彌漫,海龍悲鳴一聲向前栽倒,又在中途晃晃腦袋清醒過來,轉頭怒視炮彈襲來的方向,張開雙翼隆隆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