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 出獄

　　天牢之內(nèi)，隔著木欄，一群人大眼瞪著小眼，相顧無語，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湯鍋在火爐上滾著泡，香氣四溢，當差的官兵們都忍不住深吸兩口，狠狠吞了幾口唾沫，看著那兩個拿著骨頭在啃的家伙，心里頭暗罵：賊娘廝的，這是在坐牢？過年都沒這么舒坦的！

　　那兩個官員也是驚呆了，表情一個比一個怪異，半晌都沒憋出一句話來。

　　至于王詵和老獄卒，已經(jīng)是快嚇尿了，他們哪里想得到這個點居然會有人來。王詵在牢里的好待遇也不是啥秘密，基本上管事的也都默許了，但默許是一回事，這么明目張膽地在面前做又是一回事。

　　想到這兩個人很可能是來宣布自己出獄消息的，王詵砸了這鍋羊湯的念頭都有了，萬一傳到趙頊的耳中，自己真的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這時，其中一個官員清了清嗓子，將雙手負在身后，笑著說：“養(yǎng)肝閑人，牢里日子可還舒坦？”

　　這人外表粗獷，一開口嗓音卻尖細的很，居然是個太監(jiān)，定是趙頊身邊之人，王詵心里頭更加苦澀了，將骨頭扔了，從被窩里爬出來恭敬道：“公公莫要說笑，牢里哪比得上家里？不知道公公名諱，還請跟官家通融通融，這期的《楊門虎將》因為是收官篇，花的時間要長些，還要幾日才能畫好。”

　　這一話畫稿估計要畫個四十張左右，是加長篇，期限到了王詵還沒交稿子，所以以為這太監(jiān)是趙頊派來催稿的。

　　王詵話語一落，所有官兵都是竊竊私語起來，看向王詵的目光居然是變得狂熱無比。

　　《楊門虎將》漫畫面世之后，因其獨特的畫風和精彩的劇情，一下子就受到了開封廣大人民的喜愛，說是風靡全城都不為過。漫畫單冊價格也很親民，除了第一期漫畫花了些時間才全部銷脫，后面的只要一出，二十萬冊漫畫旋即便會被搶購一空，瘋狂程度由此可見一斑，整個開封府都掀起了一場追捧楊家將的熱潮。

　　而此畫作者養(yǎng)肝閑人更是被稱作奇人，沒人知道此人究竟是誰，但其精湛又獨特的畫技已經(jīng)征服了一大批忠實讀者。

　　這群官兵就是其中最狂熱的那批粉絲，好男兒哪個沒有點建功立業(yè)的夢想，《楊門虎將》在他們心里建立了一個舞臺，讓他們得以將自己帶入其中，極大地滿足了他們的內(nèi)心幻想。

　　所以當聽到那位蹲在牢里的人就是傳說之中的養(yǎng)肝閑人之后，官兵們一個個都沉不住氣了，只是上官在前頭壓著沒敢作祟，不然早就沖進去要簽名了。至于之前對對方坐牢還能這么舒坦的嫉恨，早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不就是吃個羊湯嘛，那可是養(yǎng)肝閑人，頓頓烤全羊都委屈人家！

　　“叫咱家李憲就可以了，今天咱家可不是來催稿的。官家念你作畫辛勞，五個月未間斷過，所以特批將你釋放。王詵，你現(xiàn)在可以出獄，回府再畫了，不過可莫要偷懶，官家對《楊門虎將》可是喜愛的緊，畫好了有你好處的?！崩顟棽[著眼睛說著，尤其是最后一句，語氣異常的曖昧。

　　李憲從趙頊那里接了旨意后，直接就來到了開封府衙門，叫開封府尹作伴，親自就進了天牢。像他這樣的天子近人，身份高貴，本不用這樣親歷親為，但是李憲心思機敏，已經(jīng)是看出趙頊對王詵的獨特態(tài)度，此子將來可期，所以才特意跑這一趟，要跟王詵拉近關(guān)系。

　　王詵一時沒消化掉這個消息，狠狠咽了兩口唾沫，不可思議地說：“你說什么？我現(xiàn)在可以出去了？”

　　“對，你可以出去了?！遍_封府尹韓維微笑著說。去年王詵的案子影響很大，是他親自立案調(diào)查的，了解案件實情后，無論王詵行為是否妥當，他都對王詵很是欽佩。王詵入獄之后，在牢里受到的照顧都是走的韓維的關(guān)系，至于盧氏送上的一堆價值不菲的財物，他卻是一樣沒收。

　　只是韓維沒有想到的是，王詵這五個月居然在牢里創(chuàng)作出了這樣一幅曠世巨作?！稐铋T虎將》長達二十話，共四五百幅畫稿，雖然在后世這只能算是中篇甚至短篇漫畫，但在北宋這簡直是無法想象的。唐朝的連環(huán)畫最多也不過十余幅，相同之間的連貫性還一般。

　　王詵可以說是重新定義了連環(huán)畫，并且成為一代開山鼻祖，市面上除了屢禁不止的盜印之外，還出現(xiàn)了大量模仿《楊門虎將》畫法的連環(huán)畫，雖然都遠遠比不上養(yǎng)肝閑人，但也都有不錯的市場，漫畫已經(jīng)成為開封府居民生活之中必不可少的一種消遣讀物了。

　　得到了確定的回復，王詵沒有感激涕零，反而是平靜了下來，回首環(huán)顧了一圈這方寸大小的牢房，里頭每一寸都是那樣熟悉，他穿越之后大半時間居然是在這種地方度過的，心里頓時一陣百感交集，竟是有些舍不得了。

　　矯情了一會，王詵笑著搖搖頭，收拾已經(jīng)畫好了的稿子，回頭平靜地說：“老匹夫，我走了?！?p>　　“走好走好，這鍋羊湯都歸我了?！崩溪z卒沒心沒肺地笑著回應(yīng)，卻是低下了頭，也看不見表情，只是身體有些僵硬。

　　在一眾熱情無比的官兵的簇擁下，王詵通過了漫長的通道，見到大牢外頭陽光的一瞬間居然是覺得刺眼無比，忍不住用手遮住了眼睛，短暫的寂靜之后，特屬于開封的喧囂時隔五個月終于再次回響在耳旁，這一刻的感覺就像是得到了重生。真不想再回到這里來了。

　　由于李憲第一時間就趕過來了，所以消息還沒傳出去，天牢外頭一個來接王詵出獄的親友也沒有，不免有些落寞。不過好在李憲主動提出要送王詵回府，看得出這強壯太監(jiān)有跟自己套近乎的意思，王詵也不客氣，直接就上了那輛豪華的馬車。

　　這年頭馬匹貴得很，王詵穿越過后還沒坐過馬車，進入車廂之內(nèi)就被里頭的奢華內(nèi)飾給小小地震住了，在軟塌上半躺了下來，感受到馬車緩緩啟動，他不由得瞥了一眼李憲，這年頭的權(quán)貴可真懂享受，自己回去后也要整這么一輛馬車，省的出行還要步行。

　　不過很快，王詵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速度提上來之后，馬車車廂就開始顛簸的厲害，抖的王詵胃里頭翻涌，一陣陣地犯惡心，連忙拉開車廂內(nèi)的簾子，把腦袋伸到車窗外頭，呼吸著新鮮空氣，這才好受了一些，可還是顛的難受，心里吐槽這馬車可真不像話，一點減震裝置也沒有。

　　再看看一旁的李憲，居然面不改色還能安穩(wěn)地喝茶水，本事當真了得。

　　“王晉卿，你這體質(zhì)可出不得遠門啊?！崩顟椏粗踉枙炣嚨某髴B(tài)，取了個小盒子打開遞給王詵，里頭是一個個小糖果一樣的東西。

　　王詵吃了一個，感覺冰冰涼涼的，頓時好受了許多，驚奇道：“李公公，這是什么糖？吃著口感像蜜餞，怎么這么清涼？”

　　李憲也不藏著掖著，說：“這是宮廷秘制的蜜餞，里頭加了薄荷，官家熬夜批折子的時候最愛吃了。你要喜歡，明天咱家讓人給你送一些去。”

　　這可是個好東西呀，半夜提神醒腦再合適不過，王詵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忍不住多吃了兩個，說：“李公公，這可是個好東西，那個宮廷秘方能賣不，在外頭定能大賣，到時候給公公您分上幾成如何？”

　　李憲哈哈笑了兩聲，說：“難怪晉卿你的同仁館能做的這般紅火，原來除了畫技之外還這么有經(jīng)商的頭腦。這不過蜜餞也不過是小買賣，哪比得上你的漫畫暢銷，秘方咱家直接送你就是了?！?p>　　對方這是話里有話啊，王詵一下子謹慎了起來，沒有接口?，F(xiàn)在漫畫才出世不久，里頭的利潤已經(jīng)是很驚人了，雖然因為高昂的稅收導致原本的三倍利變成了現(xiàn)在的一倍利，但合伙的幾個早就賺的盆缽滿盈了，高棟梁時不時便要跑到牢里來興奮地匯報一番財務(wù)。

　　雖然聽說開封府已經(jīng)不止自己一家在印漫畫了，但同仁館卻是因為占得了先機，同時以《楊門虎將》無法超越的極高水準占據(jù)了市場九成九的份額，幾乎便是壟斷了整個漫畫行業(yè)，里頭的油水哪個不想分一杯羹？李憲這種層次的人物也會眼紅，不過只看得上同仁館的份額。

　　王詵也不是不想放利給別人，關(guān)于漫畫行業(yè)的發(fā)展，他有著自己的規(guī)劃，這種不健康的壟斷市場是不可長久的，他期望著能夠創(chuàng)造出一個百花齊放的漫畫行業(yè)，而不是他一個人唱獨角戲。但這個戲臺的參與單位不會是個人，而是出版社，他必須保證自己在同仁館這個第一家漫畫出版社里占有絕對的主導權(quán)，所以不會再輕易讓出手中同仁館的份額。

　　車廂之中一度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