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劫。
……
洛夜借獻酒靠近座上的人,酒杯抬起的瞬間,從袖口里抖落少許粉末。
“李侍郎!”準備就著舞女的手喝酒的人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地回頭看。
他無知無覺,“安樂王殿下!”
安樂王手捧金樽,“恭祝李大人高升,本王也想沾沾喜氣,大人可否忍痛割愛,把那舞女贈與我呢?”
再不受寵的皇子,也不是他可以得罪的。何況皇上年事已高,奪嫡之戰(zhàn)已經(jīng)開始,最后的贏家是誰可說不準。
李侍郎爽朗一笑,“不過是個奴才,殿下想要,哪有不給的道理?去,伺候殿下是你的福分?!?p> 李侍郎揚了揚下巴指示她去那邊。
洛夜向來冰冷的臉色此刻更是差到極點,奈何身為身份低位的舞女,沒有高強的武功,又不能貿(mào)然行動。
該死的安樂王!計劃分明只差一步!這兩人,竟然把她當做貨物任意贈送!
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洛夜惱火地握緊拳頭,面上默默地走到安樂王身側(cè),給他倒酒布菜。
喻落璃饒有興致地欺壓她,要她做這做那。
這個舞女,好像有點兒印象。
有趣,有趣。給戶部侍郎下毒?敢愛敢恨的雙眸里的怒火快要溢出來了。
嘖嘖嘖。這么弱,到底是哪里來的底氣?
有趣的小野貓,當然要放在身邊才好。他的生活太無聊了,需要一點調(diào)劑品。
洛夜咬牙切齒地站在安樂王身旁,憤怒中含著無法接受。
冥冥之中,她覺得自己放佛是殺伐果斷,瀟灑肆意,站在世界巔峰的人。
為什么會這樣?這樣嬌弱無能的身體!毫無還手之力!身份也低到塵埃里,什么計謀都顯得無力!
……
一箭穿心,附著在箭頭上的魔氣在經(jīng)脈中亂攪,裴景澤被巨大的沖力擊倒在地。她看著血污糊滿的劍失神,衣服上的血跡點點,如同盛開的紅梅。
巨大的沖力讓傷口麻木,反而感覺不到痛。
各種畫面在腦海里閃動,她想到很多。許是因為知道這是虛假的,因此沒有將死的感傷,更多的是思考。
戰(zhàn)死沙場。
難怪玉長城聞名遐邇。歷練者怕什么,它就來什么。
裴景澤對殺人一直有一種抗拒。
生活在法治社會的正常人不會輕易殺人,骨子里刻著平等與自由以及對法律法規(guī)的崇敬。與之相反,修仙界的主流意識是叢林法則,只通過宗門規(guī)條、家族祖訓以及心魔誓來維持社會的基本秩序,調(diào)整社會關系。
裴景澤所受的現(xiàn)代教育深深的烙在她的身上,這讓她很難下定決心去殺一個人。
平等的觀念促使她不能認同低階修士即為螻蟻,抬手可滅的心理,對殺人會產(chǎn)生愧疚感;現(xiàn)代的富足平淡的生活使她對于剝奪別人的生命有一種恐懼,不敢殺人。
這些心軟和仁慈,遲早會害死她,這不容反駁。
一擊斃命的手段,她有,可是對手是人,那么她就會猶豫,會情不自禁地問自己:你是不是做得對?這個人是不是真的罪大惡極到應該去死?
戰(zhàn)斗時任何分心都會是致命的,任何的躊躇都是給予對方的最好機會,這一點她在殺第一個魔修的時候就通過重傷的代價知道了。
如果實在正常的狀態(tài)下,裴景澤殺人之后必定會反復回想,自我折磨。
而玉長城完美規(guī)避風險,它的快節(jié)奏,讓殺人成為必要,于是就不會再回想。
的確,那個人的死亡場景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當她在生死關頭把劍捅進對方的眉心。腦袋是空白的。只有活下去的念頭。
溫熱的、刺目的血噴濺到她的身上、臉上,那個魔修瞪大的雙眼,翕動的嘴唇……真實得可怕。就像是真的殺了人。
她好像解脫了,好像陷入更深的困局。
裴景澤不斷提示自己:這是幻境,都是假的!不能松懈,不能死在這里!
身后的嘶吼、金屬相接以及旁側(cè)飛掠而至的大錘都在暗示她:這是在戰(zhàn)場上。只有殺人,才能活著。
于是她沒有太多時間細想,于是她也可以冷酷地出手了。
……
裴景澤癱在地上不過幾息,思緒萬千間,補刀的人來了。
土里突然冒出的黑色枯爪捏碎金丹,戰(zhàn)戟插破喉嚨,大動脈里的血像紅色的噴泉。
裴景澤毫無反抗之力,身體因為疼痛抽搐,但是連痛呼也發(fā)不出來。
好累。對方的修為太高了,完全沒有一點警覺就被、就被……
戰(zhàn)死沙場的條件達成。
裴景澤被傳送出來了,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的。
她第一次體會到殺人的感覺,也頭一次知道原來死亡是這樣的感受:疼痛,然后失去意識。
玉長城給了她一個機會直面這個問題。不斷殺人,最后被人殺,從而克服難以下手殺人的缺點,太合適了。
此時此刻,她才仿佛真正理解修真世界:這里沒有法律,無人決斷案件,無人管理大大小小的事件。
仇怨相報,反抗壓迫,只能以暴制暴,自己想辦法。
殺人。沒有那么難??咕芤琅f,但是做得到了。
……
裴景澤第三次接觸玉磚,視線一轉(zhuǎn),她的身體消失了。
裴景澤迷惘了一瞬,忘卻了前塵,拋去了自我。
磚中的天地多了一團靈氣。
被引氣入體的小孩吸入丹田,為結丹修士的金丹增重,在山河間飄蕩,滋潤山野走獸,拂過他們的毛發(fā),被不知名的力量支配者,與另一股靈氣對撞,移山填海,刀光劍影……
裴景澤的身體真正開始消解。無數(shù)的光點從她的身上逸出。
“轟!”雷光再現(xiàn),虛影附身的分身輕輕抬手。
雷像是被按了暫停鍵,懸而不發(fā)。
分身在玉磚中搜尋,天邊的雷緩慢地下移,他反手一推,雷也像是被什么推動,直直地打到那邊的山頭上,碎石滾落,樹木枯焦。
片刻后,裴景澤被排斥出秘境。
在秘境中逸散的東西,被這么一弄全部擠了回去。
裴景澤迷惘地掐了自己一把,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大能的分身一步來到裴景澤面前。
“離開這里?!鄙硢〉穆曇羝胶投蝗菥芙^。
裴景澤猜到一二,她剛剛進入了頓悟的玄妙狀態(tài),又是在磚中世界,定是外面出了變故。
可惜……
她還是沒能記起來。更可惜,她不能再留在玉長城里了。
……
裴景澤離開玉長城,到了他們之前住下的客棧,給師父發(fā)了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