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顧早有防備，側(cè)身讓過潑來的熱湯面和砸過來的托盤，旋即飛快的舉起了左手中的手弩，瞄準(zhǔn)了站在最后面的婆子，因為這個婆子的右手一直很古怪的背在身后，何顧有理由懷疑這個婆子的手里有貓膩。
果然，下一刻，那婆子猛然前沖，亮出了藏在身后明晃晃的菜刀。然而這菜刀也就是亮一下相而已，因為隨后它的主人就胸口被一弩貫穿，踉蹌著撲倒在地。
弩箭射出的同時，何顧單手抬起樸刀，向最前面的婆子胸前直直刺了進去。這婆子倒是條‘漢子’，被一刀扎了個透心涼卻不管不顧，雙手撒了托盤死死的抓住了刀柄不放。
或是人死之前有一股蠻力，何顧竟然一時掙脫不開，這時另外兩個婆子已經(jīng)蜂擁而上，肥壯的身體用力一拱便把何顧撞翻在地，手里的樸刀也撒了手。
一個婆子翻身跨坐在何顧身上，一拳對準(zhǔn)他的腦門砸了下來，何顧歪頭一躲，這一拳實實在在的砸在了地面的山石上，咔嚓一聲，這婆子一聲慘叫，疼的身體都弓了起來。
何顧躺在地上把腿向上靠攏，伸手摸出了綁在小腿上的匕首，對準(zhǔn)這婆子的左肋猛地捅了進去。還不及他做出更多反應(yīng)，東寨的幾個小姑娘，四個少年連同十幾個女人忽然齊齊發(fā)一聲喊，一起涌了上來。
被壓在地上的何顧暗暗叫苦……媽蛋……沒想到大江大浪都過來了，今天被一群娘們給弄死在這……
出乎他意料的是，東寨的這群女人上來并不是沖著自己來的，而是七手八腳的拽住跨坐在自己身上婆子的發(fā)髻，直接給生生拽了下去，幾個女人按著那個婆子一頓狂揍。不過揍不揍作用不大，剛才何顧那一匕首已經(jīng)足以要了她的命。
另一個婆子見勢不妙，轉(zhuǎn)身就去尋掉在地上的菜刀。一個少女速度奇快，沖在最前面，見那婆子往菜刀的方向跑，一個飛撲抱住那婆子雙腿，用力一扳就給她放倒在地。
這時另外一些人也看出了苗頭，近百婦孺一擁而上，把兩個婆子圍起來各種狂毆。
這四個婆子以前是山寨里的管事，這些女人都被欺負(fù)慘了，現(xiàn)在逮著機會真是瘋了一樣的連抓帶咬，還有從地上撿起石頭來‘砰砰’猛砸的。不多一會兒，幾個婆子被撕的血肉模糊，死的不能再死了。
何顧看的心驚肉跳，暗想這女人打起架來戰(zhàn)斗力也不差啊。想是這么想，臉上肯定是不動聲色，先伸手把樸刀和弩抄在了手里。
剛才搭話的小姑娘見狀，跑去剛才射死的婆子那里用力把那根弩箭給拔了下來，然后一臉恭順的遞給了何顧。
此時再看這些女人，又恢復(fù)了麻木但卻滿臉恭順的表情，只有微微起伏的身體證明著她們剛才的瘋狂。
何顧見慣了這種表情，無論是流寇山賊還是大明官兵，無論是乞丐還是貧民，他們的表情大多如此，眼神呆滯且面無表情。只有在殺人的時候才會突然暴起，露出猙獰兇惡的面目。
有時候何顧甚至?xí)X得自己是闖入了一個僵尸世界，因為這些人除了行動自如簡直毫無生氣。只有那些不愁溫飽的人們才會雙目有神，七情上面。
但現(xiàn)在，何顧發(fā)現(xiàn)了一個例外。搭話這個小姑娘眼神里正流露出一絲聰慧靈動。
“為什么動手？”何顧問道。
小姑娘依舊是很恭順的答道：“回爺?shù)脑?，我們知道您不用幫忙也能對付她們幾個，只是平時被她們欺負(fù)的狠了，現(xiàn)在還敢對您動手，奴婢一時氣憤上頭就動手了?！?p> 這一嘴一個奴婢讓何顧有點渾身不自在，可他也知道這個世道最好還是保持一點上位者應(yīng)有的威嚴(yán)。
何顧發(fā)現(xiàn)這小姑娘果然聰明伶俐，答話竟然還想著照顧自己的面子。何顧有些好奇的盯著她：“那你就不怕被我再欺負(fù)？剛才連我一起解決了不是更好？”
這小姑娘臉色一變，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您是山寨的爺，也就是山寨的天，奴婢不敢有這個心思！”
她一跪，東寨的女人和幾個孩子一起呼啦啦全部跪下了。何顧心中又是一聲嘆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男尊女卑的思想已經(jīng)刻進了她們的骨頭里。但何顧只想到了男尊女卑這一點，卻忘記了這還是一個奴性十足的社會……主仆之分，仿如天經(jīng)地義一般，從她們出生開始直到至死方休。
何顧揮了揮手，再次問道：“起來回話，你就不怕我再欺負(fù)你們？”
小姑娘沒敢起身，只是把頭抬了起來，小心翼翼的答道：“我覺得您和他們不一樣?！?p> 何顧越發(fā)好奇，自穿越以來，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個人覺得自己與眾不同了，但仔細(xì)追問以往那些人卻又都說不出個一二三來，今天這個看似機靈的小姑娘也這么說，不由得又把他的好奇心勾了起來。
小姑娘似乎也有點表達不能，凝眉思忖片刻才小聲道：“您不像山賊，倒像京城里來的老爺?！?p> “你見過京城來的老爺？”何顧又問。
小姑娘點點頭：“以前奴婢在延安府見過一次，說是京城里來的大官，穿著鮮紅的花袍子，氣勢可足了。就像爺您這樣，只是看人一眼就覺得身子發(fā)沉……”
何顧不知道其他人為什么覺得自己與眾不同，那是因為當(dāng)局者迷；這個小姑娘雖然看的明白，但以她目前的見識和閱歷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對何顧的氣質(zhì)做出精準(zhǔn)的形容的。
一個來自21世紀(jì)的人，一個正趕上華夏民族全面崛起的人，一個經(jīng)歷過互聯(lián)網(wǎng)信息爆炸的人，一個接受過新時代教育的人，一旦來到數(shù)百年前封建王朝，那他必然會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無論是思想還是世界觀，都是真正的隔世之人。
何顧身體里流淌著的新時代的血液，就像眼前這些人骨子里的時代烙印一樣深刻，一樣無法抹滅。
眼前這個小姑娘無法理解什么叫時代氣質(zhì)，但她確實很機靈，她懂的看細(xì)節(jié)。比如眼前這個年輕人看待她們這些女人沒有露出任何淫邪之色，他看到那幾個瘦骨嶙峋的孩子甚至還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那不是厭惡，而是痛惜。
當(dāng)聽到幾個少年是被當(dāng)成男寵在養(yǎng)育，他還會發(fā)怒。那幾個‘半座山’的親信婦孺，換做她以前見過的任何一個山大王，都絕對要先殺之而絕后患，可他卻放她們走了，甚至還讓她們收拾了行李。
即使是那四個婆子，這個年輕的男人也給了他們機會，小姑娘看的很清楚，當(dāng)四個婆子站出來的那一剎那，年輕人的眼睛里就閃過了殺機，可他克制住了——只要那四個婆子不下毒，她們就不會死。
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會是一個普通的山賊，他會是一個好主人！
一個在這亂世之中可以給自己和姐妹們提供最好庇護的好主人！
何顧無法洞悉眼前這個小姑娘的想法，見小姑娘只是眼睛變得亮晶晶，嘴里卻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話來，他岔開了話題：“現(xiàn)在是幾月份？”
小姑娘一愣，但旋即答道：“天啟七年，十一月初四?！?p> 何顧打了個哆嗦，還有兩月就要過年了啊，難怪這么冷。
天啟七年……這段時間里明朝歷史上都發(fā)生了一些啥事來著？何顧恨恨的一拍大腿——早知今日，當(dāng)初為什么不好好學(xué)一下歷史！
仰首望天，似乎已經(jīng)天至四更，正是一天之中最為寒冷的時刻。大部分時間身處荒野的何顧并不知道，今年八月，崇禎皇帝已經(jīng)登基就位，踏出了走向煤山的第一步。
而就在此時此刻，在遙遠(yuǎn)的河北阜縣，一家名為南關(guān)客氏旅店之內(nèi)，大名鼎鼎的九千歲魏忠賢剛剛把自己的脖子伸進絞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