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羽遠遠看見一個黑色的人站在樹旁,抱著被子。
“貓!”林沐羽心里一驚。
晦看著樹,懷里抱著給人類孩子的被。
他奇怪被子為什么會在這棵樹下。樹是不會做任何事情的。
他聽見人類的聲音,就看向人類,看她跑來。
“我……我……”林沐羽氣喘吁吁,她怕晦因她隨意跑到外面而生氣,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晦神情古怪,他盯著林沐羽身上的綠色衣服,說:“你,干什么了?”
“我……我……和樹說話,還……剛剛和倉鼠,在一起玩……”林沐羽說。
“和樹說話?”晦金色的眼睛里有驚訝有迷惑,“倉鼠……是阿倉和阿鼠?”
林沐羽抿起嘴點頭。
“那你去找他們玩吧。”晦說。
林沐羽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貓與鼠的關系會好嗎?
“倉、鼠了解谷,他們會是好的向導。”晦說。
“啊……”林沐羽傻傻的點頭。
“你還站著做什么。”晦皺了皺眉。
“我,我問問樹多少歲了……”林沐羽看著樹弱弱道。
晦猛地看向樹。
但樹什么變化也沒有。
無風,無雪,地未動,樹不動。
“樹?”林沐羽試探著問。
沒應答。
晦也像林沐羽一樣等著。
沒應答。
于是晦扭頭看著林沐羽。
沐羽張了張嘴,說:“那會兒他真的說話了,還給了我衣服!”
晦過了幾秒,緩緩點頭。
“樹為什么不說話了?”林沐羽問。她開始著急。
“……樹就是樹?!被拚f,他知曉些樹的想法、處世之道。
林沐羽嘟著嘴,不解。
“去玩吧?!被拚f。
?
晦剛來到谷時,沒有名字。
那時候谷中只有十多個妖,倉和鼠就是其中的。
倉、鼠年紀比晦都大,但也許是原形的原因,他們變成了人的樣子也只是孩子樣。谷里的妖們大多待在自己的住處不怎么出門。
晦是逃到這里的,那時他還小,在妖中只會說話,其他妖的本領他都不會。
他住在樹上。
有一天樹說話了,給他起了個名字。
晦。
樹解釋“晦”是黑色的,音又同“會”與“慧”。
晦有了名字,就對其他妖說,并告訴他們樹說話了。
“樹只是樹,他不會說話?!薄澳闶菈粢姷臉浒伞浊甑臉涫遣粫@樣矮小的。”他們說。
也是,這棵樹與椿、杉的高度,天差地別。
晦意識到他再說樹的事也不會有誰信,于是他就不再提。
?
林沐羽回到倉、鼠的所在地,看見雪地里有兩個半人高的雪球在滾動。
她走近看,才發(fā)現(xiàn)那是兩只大鼠。
“阿倉、阿鼠!”林沐羽喊道。
“沐羽回來啦!”倉、鼠說。
他們坐到地上,與林沐羽一樣高。
胖乎乎的。毛茸茸的。他們薄如紙柔如綢的耳朵微微展開,耳朵尖兒處是淡墨色。一雙黑眼睛,尖鼻子。三瓣嘴看上去在笑——他們的確在笑。
“你們?yōu)槭裁醋兓亓诉@樣?”林沐羽問。
“我們是因為有了個人類來才變成人的樣子呀。”其中一個說?他鼻尖處有一撮灰色的茸毛。
“噢……你是誰?”林沐羽不好意思地問。他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我是阿倉?!被冶亲拥恼f。
“阿鼠。”白鼻子的說。
林沐羽記住了他們的特點,她點頭道,“貓讓我來了?!?p> “晦?!卑⑹笳f,“那很好?!彼曇衾飵е鹛鸬男σ??!拔覀冞€用變成人的樣子嗎?”
林沐羽搖頭?!安?,不用。我……能摸摸你嗎?”鼠看上去好軟好暖。
“行啊。”阿鼠應道。
林沐羽摘下手套伸手撫摸阿鼠的頭。柔軟細膩的絨毛舒服極了。
像云。
那絨毛白,毫無雜色。像白云一樣。絨毛蓬蓬著,又讓人聯(lián)想到一團軟乎乎的棉花。
阿倉梳理著自己的毛,他問:“沐羽,你為什么不叫貓的名字?”
“哪個名字?”林沐羽沒反應過來。
“晦呀?!卑}停了動作,語氣有些吃驚,他可沒想到晦此時仍沒說過自己的名字,“以前他可是總介紹自己的。”
“哦,他說了?!绷帚逵鸾忉?,“我不知道是哪個字,所以就一直叫他貓?!?p> “日,每,晦?!卑}說著,用淡粉的小爪在地上寫出一個“晦”字來。
林沐羽想了想,她也照著寫了個“晦”字。“但是……我還是想叫他貓?!?p> “也行。”阿鼠摸了摸頭,理一理毛發(fā),“晦不怎么生氣的。他是好貓。”
林沐羽也是這樣想的。
阿倉伏到雪里,打了兩個噴嚏——他不小心吸進了些雪的冰晶。他摩挲幾下鼻子,說“沐羽,你可以坐在我背上,我們請你去吃東西?!?p> “吃什么?”林沐羽樂起來,她爬上小雪丘似的阿倉。
“水果,還有苞米。如果你喜歡茶,就請你喝茶。”阿倉邊走邊說。
阿鼠跟在后面,又哼起曲兒來。
林沐羽想起看過的安徒生童話故事,故事里也有會說話會請客的鼠,只是那是田鼠,而且不會變成人的樣子。
林沐羽望著蒼白的遠山,趴在阿倉軟軟暖暖的背上,聽著阿鼠的曲子,不禁也應和起來。
冬陽顯得蒼弱了許多,在蒙了霜般的天上,照著大地。
“我聽說,天上最初有九個太陽。”林沐羽從阿倉背上爬起來,改成坐。
“傳說是這樣?!眰}、鼠一起回答。
“那天上根本不會下雪了吧?!绷帚逵鹩终f。
“好像是了?!卑⑹簏c頭。
“一定是了,太熱了,水都干掉啦?!卑}肯定道。
“太陽真的是一只大火鳥嗎?”林沐羽腦子里不斷蹦出問題。
“不知道。”倉、鼠一起說。
“我們請你吃完了東西,你可以去問問別的妖。”阿倉說。
“那你們呢?”林沐羽問。
“我們要睡覺?!卑⑹笪⑿Φ?,“冬天來了,我們不能一直在外面。我們要睡覺?!?p> 林沐羽驚訝,不過還是點頭?!翱墒峭饷娑嗪猛嫜剑麄€冬天你們都要睡覺度過嗎?”
“不。冬天的確好玩,但是也很冷。我們要在屋里,睡覺的話也不太消耗體力,更不會覺得冷了?!卑⑹蠼忉尅?p> “噢。”林沐羽明白了,遠遠的看見了雪地里的一個帶門的土包。
那就是倉、鼠的家了。
林沐羽走在雪地上,手里拿著一張雞蛋餅。
玉米、面包、蘋果、臘肉……林沐羽每樣都嘗了一點,她還喝到了酸甜苦辣咸齊全的五味子汁,顏色味道令她聯(lián)想到了紅酒,但不醉人。
倉、鼠說谷里一共有一百一十二只妖,大多活了五百年以上。
林沐羽只覺得“五百”這個數(shù)很大,但究竟多大多長,她想不來。于是她請倉和鼠打個比方。
阿倉嘟噥了一會兒,就沒了聲音。
林沐羽聽不清,再說話時發(fā)現(xiàn)他們都睡著了。
倉、鼠家的食物都很好吃。林沐羽看著手里的雞蛋餅,猶豫著是否要現(xiàn)在把它消滅掉。
“是人類啊?!庇腥嗽诹帚逵鹕砗笳f。
林沐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一抖。那聲音語氣冰冷,其中摻了一分驚奇,三分戲謔。
林沐羽費了好大勁,才一點一點把身子轉了過去,看見了發(fā)話的家伙。
灰衫、灰白相間的短發(fā)、如寒冰的眼瞳、有棱有角的面容、輕狂戲謔的上揚的嘴角。
一個人。但林沐羽心里清楚身前這不是人,倉、鼠說過谷里只有她一個人類。
林沐羽覺得,她親眼見到了嚴酷寒冷的冬天——眼前這個男人,一定是冬天的化身?!澳?、你、你你好……”她打個冷顫,勉強張開嘴,擠出一句話來,聲音小到她自己剛剛聽清。
男人欠欠身,他瞇起眼睛,嘴角越發(fā)上揚,“你好啊,人類?!?p> 那笑容好似獵人用槍口正對上了獵物,子彈待發(fā)時得意的笑容。
林沐羽睜大眼睛,她覺得自己正身處險境,但她又不知對方有什么危險。她想離開,心中又覺得這是大大的不禮貌,更何況她已經(jīng)是被“凍”在了原地,動彈不得。“你,你是……冬天嗎?”她懦然問道。
“冬天?”男人眼中劃過一絲愉悅,“現(xiàn)在是冬?!?p> 他不是冬天?林沐羽垂下頭,說:“我叫林沐羽。”
“是的,我知道你。”男人說,“我叫鉛,我是狼?!?p> 林沐羽不知道是鉛的名字是哪個字,但當她聽鉛說自己是匹狼之后,她心中立刻戰(zhàn)栗起來。
不是她太膽小,幾個人見著狼不會怕?盡管面前這狼是人的樣子,但林沐羽從小聽了太多關于狼兇惡的故事,再者她還小,自然是更怕了。
“那么,你吃人嗎?”林沐羽語氣中帶著哭腔。
鉛笑道:“吃人?你說呢?”
林沐羽抖得厲害,她低著頭,伸出雙手,將那張雞蛋餅獻給鉛,“別吃我,吃這個吧……”
鉛皺起鼻子,他短暫思考了一會兒,蹲下身,挑起小孩的下巴。微笑著說“狼會吃這個嗎?”
林沐羽白凈的小臉上血色盡失,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盈滿了淚水。她抿緊了嘴,瑟瑟發(fā)抖的小身子都快把身體里的熱量都抖出去了。
“嘖嘖嘖,沒出息?!便U依舊微笑著,他用手捏了捏林沐羽的臉蛋兒,留下兩個紅印子,“我有那么可怕嗎?”他說著,撈起林沐羽手里的雞蛋餅,看了看,然后吃了起來。
林沐羽由驚恐轉為驚詫,她看著鉛將雞蛋餅送進肚,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狼即便是變成了人的樣子,那副森冷兇狂仍舊毫不掩飾。而鉛,又多出了幾分戲謔。
“我吃上東西,不餓,就不會吃你了?!便U笑道,他又伸出手在冰涼滑嫩的小孩臉上摸了摸,“不過,還真是好吃的樣子呀?!边@自然是在說沐羽了。
林沐羽向后躲了躲,她依然怕鉛,更何況……鉛剛剛捏了兩下她的臉,現(xiàn)在痛得她忍不住掉下眼淚來了!
好痛呀,好痛!她心想,用手摸了一下,一摸可好,臉上像被十幾針刺中了一般,且都集中在鉛捏過的地方。
這一痛,林沐羽心中更是怕了,可她又偏不知如何脫身,不覺想到了晦?!柏垼埶谡椅摇彼澛暤?。
“晦,他不會找你的?!便U的眼中更冷了,他森然道,“為什么你會覺得他在找你?”他看著林沐羽垂著頭在哪兒輕聲啜泣,皺了皺眉,又說,“你喜歡魚嗎?”
林沐羽愣了一下,很快搖頭。
“不喜歡?”鉛起身,向林沐羽伸出手,“走吧,我?guī)闳タ呆~。我不會吃了你的,不用怕?!?p> 林沐羽不敢相信鉛的話,她的臉非常痛,又不敢大聲哭,鉛還說晦不會來找她……她用手抹了抹眼睛,然后點點頭,但沒碰鉛的手。
“那,跟著我?!便U說著,轉身向前走。
林沐羽這才抬起頭,她看見鉛走得很快,于是跑上去跟著。
他們向前走,漸漸走出了有房子的地區(qū),走上一條小路,路邊是叢叢已枯萎的草木,再旁邊是山腳的石與土。
“你怎么能看到晦?”鉛忽然問。
林沐羽被他突然地問話嚇了一跳,好半天才回答:“我……在倉庫的門縫看見的……”
“哦?!便U道,“可憐的人類?!?p> 林沐羽聽著鉛略顯悵然的話語,心里疑惑起來,但不敢問。
還好,鉛不等她問就繼續(xù)說了起來:“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后果也只能是你自己來承擔了?!?p> 然而林沐羽更加疑惑了。
“人不應看見妖,而這谷里也不應有人?!便U說著,他微微側頭,瞥視身后的人類,寒冰般的眼瞳中滿是兇狠?!澳闳绮皇莻€小孩,就只能是死了。”
林沐羽慌忙低下頭,不敢看鉛的眼睛,卻不想一頭撞上了鉛。
鉛停了下來,將一只手搭在林沐羽的頭上。
那只手冷如冰,硬若鐵,搭在林沐羽的頭上時,她心里“咯噔”一聲,驚恐如洪水般在腦海中奔涌,然后飛速遍布全身。
“人類,你懂什么是死嗎?”鉛問。
死?
林沐羽瞪大雙目,她心中迫切要回答,但,她不知何為“死”。
她覺得自己從未親眼見過死,就算見了,也不在她所能理解和表達的能力范圍內,她不知怎樣回答。
她只知“恐懼”,雖然她也不清楚如何表達這一感情,但她明白恐懼是什么感覺——比如現(xiàn)在。
她連搖頭都做不到,甚至是連發(fā)抖也無能為力,她僵在那里,宛若冰雕。
“死,就是不存在?!便U緩緩道,他微笑著諷刺。
林沐羽感覺頭上搭著的那只大手動了動,在她頭上用了一用力。
不存在。
當林沐羽反應過來神時,她發(fā)現(xiàn)鉛已經(jīng)不見了。
她以為自己不會再存在。
會死。
“狼?”她弱弱喊了一聲,換來的是山谷中自己的回音和臉上鉆心的痛。
她忍住了眼淚,看見鉛的腳印一直向前延伸。她平靜一會,就順著腳印往山里走。
越是往里走,山間的距離就越是近,不久看不見鉛的腳印了,但林沐羽站在剛剛容得下她身子這樣寬的山縫間,更是好奇,繼續(xù)往里鉆著。
臉上仍是悶痛,山中清冷的風刮過,臉上又添了幾分刺痛。
林沐羽在山石間艱難行走,她一直走,直到她側身勉強擠出山縫,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如鏡的湖水盡在眼前,周圍是茂密的樹林,郁郁蔥蔥,就連湖邊的地上也生長著野草野花,絲毫沒有冬天的模樣。
鉛說要帶我看魚,他似乎沒有說謊。林沐羽心想,她回頭看了眼自己剛穿過的山石縫,隨后走到湖邊,蹲坐下來,輕撫土壤生出的花草來。
湖面如銀鏡,倒映出岸邊層層的林與天邊的接著云彩的白色山巒,芳草生長,這里倒像是仙境。
林沐羽低頭看湖面,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她看到自己的側臉腫了起來,足有半個饅頭那樣大,而且腫起來的側臉正是鉛剛剛捏過的。
她驚得叫了一聲,臉上更是火辣辣的痛了。
她不知道鉛在不在附近,又想起來鉛說晦不會來找她,于是眼淚不停的流了下來。
一滴,兩滴,三滴……落進湖水里,打破了倒影。
林沐羽越來越難過傷心,眼淚多了起來,逐漸哭出了聲音,直到最后,嚎啕大哭起來。
“你是誰呀?”有人問,那聲音細小如蚊。
“我、我叫林、林……林沐羽……嗚……”林沐羽卻聽得清楚,她哭道,也不看是誰在說話,她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悲傷中了。
“林、林、林沐羽?”那小小的聲音說:“林林林沐羽,你別哭了,再哭,我這兒的水都要變咸了?!?p> 林沐羽嗚嗚哭一陣,猛然覺得哪里不對,她強迫自己停下哭泣,看向湖……但……只有湖?!昂磕阍谡f話?”
“不是呀,是我!”小小的聲音說,“林林林沐羽,低下頭!”
于是林沐羽低下頭,看見湖邊的水里有一條鯉魚。
愛月亮的光
阿西,不管了,一次性把這個全部發(fā)了,懶得讓它一直在草稿箱里呆著了,當然也方便我寫《兩次擁抱》的手稿了,歡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