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離華駕著的馬車到了風(fēng)城。這里是宥國四大名城之一,其他三城分別是楱幽、褚齊、遠(yuǎn)天。風(fēng)城民風(fēng)淳樸,風(fēng)景盛好,多是達(dá)官貴人休閑的好地方。
風(fēng)城四面環(huán)山,一到春夏兩季,踏青避暑之人隨處可見,賽伽倫便住在這山水之間。
曾幾時日,錦綃閑來無事,私下里與賽伽倫在這青山綠水之中對弈暢談,好不痛快。
到了風(fēng)城街上,最先解決的還是吃的問題。風(fēng)城的第一客棧,錦綃硬是把離華拉了進(jìn)去。
錦綃一身素裝,清秀的臉兒仍舊是往日的淡雅的氣質(zhì),離華也是。店小二見他二人的穿著,心里正鄙夷著,卻被驚為天人的容貌給嚇了一番,馬上換了笑容招待:“兩位客官里面請,是打尖還是住店?”離華看向錦綃,征求她的意見。錦綃心里思量了一番,說道,“住店,要兩間上房?!?p> 小二遲疑了一下,說:“這幾日天氣正好,對面亭樓山來了不少人,這房間只有一間了?!?p> “那就一間?!彪x華說道,順手掏出了銀子。
小二笑瞇瞇的帶著他們一齊上了二樓,樓下靠里的一桌,樂瞳和京潤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菜,聽著隔壁桌的八卦趣事,又閑聊起來。樂瞳說:“京潤,你說你家王爺?shù)降紫膊幌矚g我家公主?你看他們說的,那張家二公子為了娶陳家小姐,連官位都不要了?!?p> 京潤白了樂瞳一眼,夾起碟子里的花生米,說:“王爺一定不喜歡王妃,娶她只是為了應(yīng)付圣旨,我都明白的事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你!”樂瞳氣的伸出手指,指著京潤說不出話來,又猛灌了一口桌上的茶,狠狠的說道,“都怪那個陸沉夢,把我家公主給空丟了,現(xiàn)在好了吧?哼!”
京潤立即反駁,“怎么能怪陸姑娘呢,要是王妃不答應(yīng),她也不會丟啊,我家王爺也不見了呢!”
樂瞳不理京潤,雙眼向上一飄,做出輕蔑的樣子。京潤見樂瞳不理他,吃著自己的東西,不再說話。
就在盤里的花生米還剩幾顆的時候,京潤終于受不了說話了,“誒,你不是說你家公主一定會來這么?怎么這都兩三天還沒有消息。是不是你記錯了不是這家客棧?!?p> 樂瞳說,“我怎么可能記錯!公主最愛這家店的水晶小籠包了。公主身上也沒什么銀兩,不知道在路上有沒有受什么罪?餓不餓?渴不渴?有沒有吃飽?”樂瞳想起來心就疼,眼淚嘩嘩的下來,京潤也想起自家王爺了,跟著樂瞳一起哭著。他們在這默默的就著眼淚,而那邊的離華與錦綃也在擔(dān)心著他們的安危。殊不知以為相隔天涯,竟是擦肩而過。
今日的飯桌上,果然出現(xiàn)了水晶小籠包這道菜。
吃過飯后,兩人只得面面相覷,都不知該做什么。
日初升,薄薄的晨光披在身上,窗外有鳥鳴聲清脆悅耳,這是一日的好兆頭,像樹下的茶花一般燦爛。
錦綃早已起來,手里握著羊骨梳,靜坐在銅鏡前。離華今日一身白衣,他的輪廓在晨曦里很淡然。慢慢的移步到錦綃背后,接過她手里的羊骨梳,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替她梳著墨黑的長發(fā)。錦綃腦子里突的閃過一道閃電,竟是覺得受寵若驚,她從鏡子里看到離華慢慢翹起的嘴角,眼神里的小心翼翼,不自覺的跟著笑了。
許是時光的沉淀改變了一些人和事,可再美好的片刻也會被時間打斷。
離華和錦綃一前一后的出了門,錦綃每一步都走的很緩慢,直覺告訴她,今日便會與陸沉夢他們聚集。所以盡管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可也斤斤計(jì)較著每一步。仔細(xì)過于的后果是注定了的大意,以至于在骨骼間發(fā)出的扭轉(zhuǎn)聲在梯階上回旋,錦綃淡藍(lán)衣裙正好落進(jìn)青衫的懷抱里,離華晚了一步的手就這樣僵在半空中。他收起擔(dān)憂的表情,雙手負(fù)立在樓梯的一端,好似回到了出府之前的那個他。
青衫橫抱著錦綃,縱身一躍,從樓上飛下。
錦綃從青衫身上下來,坐在木凳上,抬頭一望,眼前的這個男子有著柔和的五官,溫暖的笑容,白皙的皮膚是終日沒有曬過太陽的,被青色衣衫襯的仙風(fēng)道骨,頗似一陣春風(fēng)的美好。
青衫男子低頭笑著,他看向錦綃的目光也有不同的漣漪,明明是如此稚嫩的臉龐,卻綰著發(fā)髻,瞳孔里還有不同于世的清透。
“夫人還有哪里傷著了?我這里有些跌打藥,用于外敷,兩個時辰就能見效?!鼻嗌缽亩道锾统瞿s兩寸長的小瓷瓶,瓷瓶上有花花綠綠的花紋,瓶底下用特殊的刻法刻有一個“賽”字。
錦綃接過瓷瓶,放在手里把玩,瞧了瞧瓷瓶又瞧了瞧對面的男子,問道:“這藥……可是賽伽倫配的?”
青衫回答道:“此藥正是家?guī)熕啤!?p> 錦綃回望身后的離華,見他一臉平淡,又對青衫說道:“賽伽倫收了徒弟我怎么不知道?”
“這么說夫人與家?guī)熀苁欤俊鼻嗌酪幻鎲柕?,一面看向離華。離華替自己斟了一杯茶,閑散的看著進(jìn)進(jìn)出出的客人,好似并未聽見錦綃與青衫的談話。
錦綃恬淡一笑,“是有些淵源。說了些話了還不知公子尊名。”
“在下京城御?!鼻嗌拦笆执鸬?。
忽時一人影閃至,突兀的撲到錦綃懷里,錦綃整個人都是一陣顫動,來人正是樂瞳。
“公主!”樂瞳仰面看著錦綃,小臉上滿是淚痕。錦綃緊緊抱住樂瞳,鼻子一酸,霎時紅了眼眶。
那邊離華也沉浸在與京潤重逢的喜悅里。
“原來夫人便是陵安王妃,家?guī)煶3L崞鹉?。”京城御說道,錦綃點(diǎn)點(diǎn)頭,莞爾一笑。京城御又對離華說道,“想必這位便是陵安王了吧。”離華也是點(diǎn)頭示意,只是相比之前多了一份驕傲。
“王爺,陸姑娘他們已經(jīng)到了賽神醫(yī)那,我們也快些去吧。”京潤提議到。
樂瞳朝著一邊翻白眼,她心里有一千個不愿意錦綃去的。
“在下本就是來接王爺和王妃的,此時上山正好?!本┏怯f道,樂瞳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京城御瞧著那小眼神,忍俊不禁的彎起嘴角,用一陣輕咳掩飾自己的偷笑。
離華一聽有陸沉夢的消息,也忍不住的想去了,便拱手說道:“有勞京城兄了。”
“王爺言重了?!本┏怯f著,一面往前帶路。今日風(fēng)和日麗,亭樓山在日光下的青色綠得耀眼,山上青蔥的小草隨風(fēng)擺動,好似一條綠溪在山間蜿蜒流動。上山的人就如店小二說的那般多,錦綃一行人混在人群中,一路走在青山綠水間。
隨著日光的悄移,錦綃一行人行至風(fēng)谷口。竹林小舍坐落在叢山峻嶺之間,若是不細(xì)看,怕是不能發(fā)現(xiàn)這隱于人世的“安世居”。
錦綃對此是再熟悉不過了,半年未曾踏入,對這里的一草一木都無比惦念。
正當(dāng)一群人沉浸美景之中時,陸沉夢攙扶著虛弱的流云自屋里出來,見到離華與錦綃兩人臉上都出了欣然之色。
“離華,王妃,你們無事就好。都怪我們考慮不周,沒想到鳳伏他竟然……”陸沉夢抓著流云的袖子,擔(dān)憂之色盡顯無疑。
離華見陸沉夢如此,寬慰道:“此事已過,夢兒你就無需自責(zé)了。見到你……你們平安便好?!?p> 陸沉夢淡淡一笑,黑密的睫毛下嬌柔的眼神望向錦綃,錦綃看著流云,見他之前煞白的臉色已經(jīng)有了紅潤,便問道:“流云公子的毒可是解了?”
流云低下頭輕輕咳嗽,答到:“多謝王妃關(guān)心,毒……”
“毒是解了,但這命還保不住?!甭劼暥鴣淼?,是一個滿頭銀發(fā),滿目慈祥的老者。
“那……這就是叫我來的目的?”錦綃看著賽伽倫,朱唇綻出一枝花來。
賽伽倫也是一副滿面春風(fēng)的樣子,說:“許久不見,小丫頭變聰明了啊?!?p> “呵~”錦綃掩唇輕笑,空氣里有淡淡的清香,“那是要我做什么呢?”
“還記得老夫給你的玉雪丹嗎?只有此藥才能護(hù)他心脈,而這藥老夫只煉了兩粒,一粒已用,只剩你那粒了。”
錦綃聞言轉(zhuǎn)身對樂瞳說道,“去將藥取來?!睒吠珢瀽灢粯返娜ト∷?,無奈的踢著石頭。
“多謝王妃?!?p> “多謝王妃?!标懗翂襞c流云雙雙說道。
錦綃搖搖頭,墨黑的青絲被風(fēng)拂起,素色的臉色不加一點(diǎn)修飾,渾然天成的美麗僅那不經(jīng)意的一笑便征服了眾人。
“想必這位就是陵安王吧?”賽伽倫問。
離華上前一步,禮道:“久聞神醫(yī)大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p> 賽伽倫不免浮出得意之色,回到,“哈哈……王爺過獎了。老夫只不過一介莽夫罷了,擔(dān)不得神醫(yī)之名。”
廢了好一會功夫,樂瞳才不舍的把玉雪丹交給錦綃,錦綃又遞與賽伽倫。
蒸騰了一些時間,已日下西山,暖暖的余暈照在人身上,像是鍍了一層金黃。
入夜,風(fēng)谷外一片安靜祥和,夜空上掛滿了明珠似的星星,將黑夜點(diǎn)綴的透亮。
京潤和樂瞳回了客棧,錦綃與離華便在這竹林小舍住了下來。
里屋的檀香剛剛飄滿整個屋子,錦綃便推門而入。似乎料到她來,賽伽倫并沒有驚訝之色,見錦綃入座,便為她摻了一杯茶。
錦綃開口道:“看你如此神色,莫非已知我的來意?”
賽伽倫笑而不語。
錦綃也沒再多問,她知道賽伽倫一定會告訴她的,便悠閑的品著清茶。
“前些日子溫國舅來過,墨傾城已經(jīng)嫁入三王府。再過不久,想必長公主也會嫁到顧國。
到時你也得稱她一聲皇嫂,若是想為你母妃報(bào)仇,也只有這些時日了。待她嫁過去做了一國之后。再想動手可就難了。”賽伽倫徐徐道來。
錦綃看著他又像看著遠(yuǎn)方,臉上的神色不似白日里那般從容淡雅,竟有一股兇狠之色。手里的瓷杯,被它重重的砸在桌上,道:“無論如何我都要她付出代價(jià),我母妃的身子,不能白白受罪。錦鳶,你給我等著!”
賽伽倫見她如此,只是搖搖頭,嘆息道,“你如今執(zhí)念太重,別忘了,你已經(jīng)嫁作人婦,有事不得插手。墨傾城已經(jīng)叛變,你也得小心些?!?p> 聽到這些話,錦綃猛然瞪大了眼睛,“什么?墨傾城竟然叛變了?”
賽伽倫端起杯子,茶葉的清香透過鼻息,讓他淡了心境。放下杯子慢慢說道,“她,恐怕是真的愛上三王爺了?!?p> 錦綃低頭,娥眉緊蹙,傷心與難過,一點(diǎn)一點(diǎn)在她身體里注入,她害怕的顫抖。心里念叨著,墨傾城啊墨傾城,十六年來的玩伴居然會棄她而去,究竟是她做錯了什么,一切都不得而知。想到那時她們無話不說,在那深宮里互相依靠,互相扶持,卻敵不過一句愛!抬頭望望天色,想到離華和陸沉夢,還有流云,她不禁泛起一絲冷笑。笑自己有多么的傻,既然已出了那牢籠,就該好好珍惜。
半響,賽伽倫又說道:“明日你也去遠(yuǎn)天(宥國都城)看看你舅舅他們吧,你母妃的藥也一并帶過去?!?p> 錦綃點(diǎn)點(diǎn)頭,已經(jīng)沒有了剛才的煞氣,只是一些想不透的心緒還隱在眉間。
窗外有明月映著翠竹,偶有幾聲風(fēng)吹枯葉響,卻沒人能聽見這屋里的談話。
那日夜里,錦綃一個人坐在風(fēng)谷口,寂靜的風(fēng)聲劃過她的耳畔,默默的想了很多事。思緒飄到了七年前,那是一個盛夏,卻形如寒冬。那一年的她,正值豆蔻年華,沒有才冠京華,沒有美艷天下。只憑著一身膽識,在皇宮中博得一方寵愛。但皇宮之中,怎么可能沒有硝煙,盡管錦綃安然無恙的長大了,皇宮里的爾虞我詐仍舊讓她陷入了是非之地。
她外公手握兵權(quán),卻在明爭暗斗中慘死。官位被奪,家道中落,墨家也受到牽連。溫青??恐髮m里的姐姐溫貴妃東山再起,不幸將錦綃卷入這場戰(zhàn)爭。溫貴妃也因此被人陷害,不僅失寵且身中劇毒,若不是有賽伽倫,怕是性命不保,但這病根卻是落下了。以后的日子,錦綃被交與皇后照顧,雖然皇后待她不薄,寄人籬下的滋味讓錦綃永生難忘。
從小陪她長大的墨傾城與她同甘共苦,為了復(fù)仇甘愿去了青樓,兩個孩子心底生仇恨的種子。這一晃,便是七年過去。沒想到如今墨傾城扔下了她,一個人兵荒馬亂。
事情還得回到錦綃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宥國的車馬上路前。
那幾日,連著下了好幾場雨,淋濕了整個遠(yuǎn)天。夜里是蒙蒙的雨色,大紅的嫁妝是那么鮮艷,錦綃獨(dú)自坐在銅鏡前。她身后站著錦鳶,那個在整個宥國的找不出第二個的女子,她嬌柔美麗,卻擁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quán)利。
無論溫青海的官做的有多大,錦綃是斗不過錦鳶的。
聰明如錦鳶,她動了動腦筋,便把和親的事讓給了錦綃。她早已料到后來的事情,所以她站在這兒,可以面不改色的對錦綃說著那些祝福的話。
錦綃將樟木柜里的項(xiàng)鏈拿了出來,那一夜,她是真的把錦鳶當(dāng)做了姐姐。
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有很多,墨傾城被三王爺贖了出來,溫貴妃病重,溫府被查封,這一切都在錦綃走了之后。所以有的她知道有的,她不知道。
她想他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但她是有心的,遭遇了背叛她放不下。
風(fēng)涼了,錦綃紅了眼,跌跌撞撞地走回房間,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