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筆錄,原本黯淡的天色,已成了泛著乳白色的淺藍。
透過窗戶向外望去,這是寂靜占據(jù)的都市,大街上沒有車輛,更無行人,將喧鬧趕盡殺絕。
可這一窗之隔的警局內(nèi)部,卻已忙碌如白晝,接打電話或做記錄,或者兩者同時進行。
也沒有人的形象能說上好。
油油乎乎的,麻麻賴賴的。
“終于完事了......”
褚素婉將鍵盤推到一邊,趴在桌上,感覺馬上就要掛了。
“以后出門記著喬裝,別讓動物園把你當熊貓抓走了。”衛(wèi)流瞳打趣道。
“熊貓多好啊,有人喂吃喂喝,長肥了也沒人嫌棄,周圍伺候的,還都是博士......”褚素婉吐槽道,順手薅了把頭發(fā)。
得,又薅下來十來根。
“別說動物園了,”她滿是心塞,“熊貓至少還毛茸茸的,我呢,都快能去尼姑庵報道了。”
“深表同情,希望以后人家能收你,”從來沒經(jīng)歷過脫發(fā)之苦的衛(wèi)流瞳只是涼涼地安慰一句,便成了冷酷無情的催請客機器,“別墨跡了,該走了東家,涮鍋去啊?!?p> “再等等,讓我小瞇會兒......”褚素婉悶悶道,“順便等等解剖結果——哈(~O~)欠”
“剛拉回來就解剖?”衛(wèi)流瞳一怔,不解道。
“這是老劉的習慣,他說越早解剖就越準確。”褚素婉有氣無力道。
“讓我猜猜,”衛(wèi)流瞳感慨道,“這位劉師傅應該比其他法醫(yī)的心態(tài)都好吧,而且百無禁忌?”
“對啊......你怎么知道?”褚素婉稍微起了些好奇心。
“一個朋友告訴我的,他也算半個法醫(yī),”衛(wèi)流瞳回憶道,“他說,尸體解刨的黃金時期就是死亡后的兩天內(nèi),兩天以后,每耽誤一息,距離死亡的真相就遙遠一步;但對于剛剛死去的人,他反而會等到第二天再解剖,因為尸體上殘留的溫度,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在殺人。”
他總結道:“所以說,你們這位劉師傅,著實不容易啊。”
褚素婉若有所思,雖是一起共事的同事,可她卻從未聽過這種說法。
老劉一天到晚,看似笑呵呵的,可他內(nèi)心深處的壓力,也許比誰都大吧。
每次做完解剖都去擼串,剖過腎就整串腰子,剖過心臟就來串雞心,對他來說,也是種情緒宣泄吧。
唉,短短兩年,就胖了四十多斤。
真可憐啊。
......
尸檢結果比預想中來的晚了些,拿出來的時候,這城市已經(jīng)徹底蘇醒了。
正式的報告還需要等段時間,不過現(xiàn)在的判斷已經(jīng)可以證明,魏狗剩,確實是被嚇死的。
衛(wèi)流瞳站在公安局的大門處,遠望天際。
今兒個的天氣著實不錯,幾許微風散了昨夜的云,留下清澈的蔚藍。
正所謂,一日之計在于晨,對于如此美好的時光,該學會珍惜。
所以說,等吃完了飯,就回家睡覺吧。
別去學校浪費生命了。
不過說起上學......
臥槽。
“婉姐,我手機沒電了,借我你的打個電話?!彼D(zhuǎn)頭道。
“沒問題,喏?!瘪宜赝窈芡纯臁?p> 衛(wèi)流瞳撥出熟悉的號碼,只響了兩聲,對方就接了。
“喂,姐......”
“去哪了你!”衛(wèi)流馨急了,凌晨醒來尋不到衛(wèi)流瞳的影子,她嚇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我警察局呢......沒出事......更沒犯事!就是不小心嚇死個人......不是誰家老太太,是個逃犯,我這叫立功好不......哎呦,您老人家別問了,晚上等放學再細聊,對,今天我就不去學校了,朋友請吃火鍋......what?你也要來......我跟你說啊,早上吃火鍋對胃不好,所以你還是別來了......說我雙標狗......得得得,來,讓你來還不行嗎!......你等會兒?!?p> 他抬起頭來:“婉姐,接趟我姐行不,這點太早了,我不放心她打車?!?p> “沒問題?!瘪宜赝裥Σ[瞇道。
......
早上吃火鍋的好處很多。
人少,好停車,仨人就能占個單間,上菜也快。
褚素婉接過菜單,轉(zhuǎn)頭就要點菜,衛(wèi)流瞳也同時開了口:
“來盤豬腦花......”
“不要豬腦花......”
“嗯?”
“嗯?”
兩人面面相覷。
褚素婉脫口而出:“你不就愛吃這個么,昨晚還......”
“咳!”
衛(wèi)流瞳連忙咳嗽了一聲。
“愛吃這個?”衛(wèi)流馨好奇道,“眼球,你以前不是總說腦花腥氣,從來不吃的啊。”
“哎......呀,這不是歲數(shù)大了,口味就變了嘛,”衛(wèi)流瞳辯解道,“你小時候還不吃榴蓮呢?!?p> “欸,好吧。”衛(wèi)流馨接受了這個說法。
“子語,這一盤腦花都是給你點的?!瘪宜赝裥Σ[瞇道。
衛(wèi)流瞳一愣。
盯著她。
“你不吃?”
“不愛吃?!?p> 他又將視線緩緩挪向自家姐姐。
眼神充斥著卑微的祈求。
“......你這么看我做什么,”衛(wèi)流瞳先是好奇,又恍然大悟,“哦,懂了,放心,我也不搶你的~(*^▽^*)”
衛(wèi)流瞳:“......”
你懂個毛線球啊你懂!(╯‵□′)╯︵┻━┻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
“行,都是我的!”
......
天知道他最后是怎么吃完那盤腦花的。
他失去的是味覺,可不是觸覺,那黏糊糊、軟綿綿的口感,外加一些完全控幾不住的聯(lián)想,讓他的臉色在吃過飯后,成了五彩繽紛的模樣。
“怎么了這是?”衛(wèi)流馨關心道。
“沒事,辣的?!彼€能怎么說。
褚素婉把他們姐弟送到樓下,便離開了,熬了一宿,她也該回家補覺了。
倆人進了單元門,順著樓梯一路向上,此時,衛(wèi)流馨終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眼球,你認識的這位女警姐姐,為什么總稱呼你‘子語’?”
衛(wèi)流瞳站定腳步。
“想知道?”
“廢話?!毙l(wèi)流馨從身后揉亂了他的頭發(fā)。
“好,”他也不惱,轉(zhuǎn)過身,面帶微笑,“還記得小學時候,老媽給咱們買的論語嗎?”
衛(wèi)流馨頓時被喚醒了不好的回憶:“怎么可能忘......還讓咱們背‘學而’與‘為政’兩篇,背不出來就打手心,真變態(tài)!”
衛(wèi)流瞳沒有接話,只是又問道:“那你還記得,論語里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的,是哪兩個字?”
衛(wèi)流馨不明白他為什么問這個,可仍是答道:“唔,應該是‘仁’和‘義’......”
“錯了,”他嘆了口氣,“是‘子曰’二字?!?p> “你瞧,假如后世之人重新編纂論語,發(fā)現(xiàn)這本書上,既有‘子曰’又有‘子語曰’,而‘語’的意思,又和“曰”極其接近......”
“天長日久,總會產(chǎn)生難以解釋的誤會,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他的雙目深邃如淵,“這一切的后果,就是后世的論語上,再不會有‘子語曰’三個字?!?p> “這樣,我也就隱去了自己,留下的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