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的畫風,是與其他三家不同的。
一家人跪的端端正正,像一個倒立的金字塔,塔尖是劉家家主,身邊是他的兒子劉積,倆人的身后是家丁,再往后是女眷。
無論男女,所有人的手都搭在膝上,腰板挺直:作為儒城第一世家,哪怕是開門投降,也不能丟了世家的傲氣。
衛(wèi)流瞳端詳著他們,突然萌生起拿出一個保齡球丟過去的念頭,只可惜陵寢里沒備著。
看來,距離成為一只多啦A夢,他還任重道遠啊。
“小董子,瞧見他們這樣,你可產(chǎn)生了什么想法?”衛(wèi)流瞳側(cè)頭問道。
董仲舒猶豫了一番,才道:“先師,這劉家怕是懾于先師的武力,迫不得已才放下尊嚴、跪倒乞降的,表面看似臣服,可內(nèi)心深處定然是滿懷怨恨?!?p> “不錯,倒是成長了些,”衛(wèi)流瞳欣慰地點了點頭,指著遠處的眾人,“可不管真正徘徊的心思如何,他們已經(jīng)擺出了屈服的姿態(tài),換做你,該如何做?”
董仲舒依次掃過劉家眾人,臉上表情若無其事的尚不到十個,絕大多數(shù)都面露痛苦之色,顯然已經(jīng)跪了許久,此外,他們的上半身雖然勉力挺直,但卻像是菜地里的韭菜,微風一吹便輕輕搖晃,后排的幾個女眷則明顯是大哭過一場,淚痕未干,眼睛腫的像核桃。
不過賣相最慘的,還要屬最前端的劉家家主,只見他佝僂著身子,晃得像個服役三十年的搖搖車,渾身環(huán)繞著風燭殘年、時日無多的灰敗氣息。
“……先師,”董仲舒心軟了,“學生認為,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好,既然劉家已經(jīng)束手就擒,我們總不能趕盡殺絕,還是應(yīng)該拿出仁義的態(tài)度對待他們?!?p> “可是像劉家這種龐大的世家,留著總歸是禍害,稍有疏忽就會惹出事端,如此,你的決定仍不會變?”
“……遣散家丁,再把兼并的農(nóng)田盡數(shù)分出,日后再派人監(jiān)視,想必不會生亂,”董仲舒苦笑著作揖道,“先師,那劉家家主比學生的歲數(shù)還大些,腿腳指定也不利落了,見他落魄至此……學生確實是于心不忍啊?!?p> “拉倒吧,他能比我還落魄?”衛(wèi)流瞳抖著自己的乞丐裝吐槽道。
“呃……”
“別呃了,總之你就是想把老頭扶起來唄,”衛(wèi)流瞳將十字戟轉(zhuǎn)了一圈,“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當圣母的代價?!?p> 衛(wèi)流瞳從陰影里走出,不疾不徐地上前,笑著招呼道:“劉兄。”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劉積猛然抬起聳拉的腦袋,滿臉驚訝道:“衛(wèi),衛(wèi)兄?。俊?p> “是我?!?p> 衛(wèi)流瞳走到劉家父子面前,隨手將十字戟插入地面,就像插進豆腐般輕松,隨后緩緩蹲下,故作不解道:“這是發(fā)生了何事,為何劉兄一家盡數(shù)跪在自家宅前啊?尤其是劉公,都這把歲數(shù)了,居然還遭這份罪,來來,快起來快起來?!?p> 說著,衛(wèi)流瞳托住劉家家主的雙臂,將他慢慢攙起。
老頭跪了太久,雙腿血液流通不暢,突然間沒了壓迫,酸麻脹痛便一起涌來,根本無法憑借自己的力量站穩(wěn),劉積見狀急忙站起,一同扶住了他的父親。
雖然難受的呲牙裂嘴,可他畢竟是年輕人,只是略微活動一番雙腿,麻痹感便逐漸緩解了。
老頭用眼角余光掃了一眼十字戟,頓了頓,哆哆嗦嗦地行禮,語氣顫顫巍巍道:“足,足下便是那屠戮宋孔兩家之人?居然是乘法的朋友?”
哦,看來這老頭還不知道陳家也已傾覆的消息。
不過,‘乘法的朋友’……這詞兒,怎么聽著像是哄一年級小孩學數(shù)學似的?
“正是在下,”衛(wèi)流瞳笑瞇瞇地承認道,“不過您描述的不夠切確,我可沒……”
噗。
低頭看去,腹間多出一柄華麗的匕首。
鮮血一滴一滴地墜下。
抬起頭來,正對上老頭暴戾的眼神。
誰管你切不切確,想瓜分我們劉家的錢糧,那就死來!
噗。
又是一柄。
這一柄,是滿臉猙獰的劉積插的。
這是他們父子一開始就商量好的橋段:示敵以弱,逮到機會一舉反殺。
很熟悉的套路,就在幾小時前,陳家二郎才剛剛設(shè)計過一套相似的。
倆人的算盤打的啪啪作響:只要饑民的領(lǐng)袖一死,剩下的人定會大亂,趁此機會,他們立即撤回大宅,嚴防死守,只要打退一次沖來拼命的饑民,劉家之危立解。
以前泥腿子們團結(jié)一致、是因為沒有糧食,可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搶光了另外兩家或三家的糧食,早沒了性命之憂,劉家父子清楚地知道,對泥腿子來講,活命,絕對比一時的義氣更重要。
時日一長,他們便會逐漸將仇恨遺忘,分裂成一撮撮,再次變回從前人畜無害的模樣。
待時日再長些,不出半載,劉家就能找回從前的舒坦日子……不,是更舒坦,因為儒城只剩劉家!
到那時,哪個泥腿子又會記得,眼前這為他們出頭的“英雄”呢?
別說立祠,就是刻字的石碑都不會有一塊,最多在山頭給這姓魏的堆個無名荒墳。
只有這樣,他們才不用面對“背叛”的事實,夜晚才能睡得安穩(wěn),才不會覺得虧心!
瘋狂腦補后的劉積,盯著滿臉呆滯的衛(wèi)流瞳,嘴角一咧,笑了。
笑的肆意,笑的猖狂。
沒想到計劃居然如此順利,只是實施的對象,是他有著一面之緣的熟人,確實在意料之外。
不過,無所謂。
他沒有出聲阻止自己的父親,同樣的,匕首刺出去的時候,他也沒有絲毫猶豫。
他確實對衛(wèi)流馨有些愛慕之情,但是跟家族延續(xù)的重要性比起來,那就是燭光與皓月的差別。
見識到了哀鴻遍野的慘狀,他也確實對饑民生出過些許同情。
可那是身居高位者,對賤民的同情。
而此刻,賤民們卻要拆掉他的高位,讓他變成與他們一般無二的賤民,那么,他怎么可能還會同情?
永遠在泥土里打滾,永無翻身之日,就是死,他也決不會過那種日子。
所以,他會變成狗,守家的瘋狗。
誰敢來,就咬死誰。
微笑流光
感謝垨護迗ィ吏,書友20180418230015495和玲~龍的打賞~ 第二章會比昨天早!但大家還是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