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交鋒，天來一劍【上】

　　八月十二日下午，鎮(zhèn)天王站在野望城的城樓上驚喜莫名的望著遠(yuǎn)方傳來的浩大聲勢，一點一點看著黑壓壓的營帳一個不剩，看著視線盡頭拓拔無涯的狼頭金旗消失。

　　“這是怎么回事？一向執(zhí)著攻城的拓拔無涯竟撤軍了？”他疑惑著喃喃出聲，剛要下令探子查探，一張字跡潦草的紙頁就呈到了他的眼前。

　　“王爺，溫城那邊遞來的通告！”一個兵士跪倒在鎮(zhèn)天王身前，雙手捧著紙頁。

　　鎮(zhèn)天王眉頭漸漸皺緊，斜眼看看一直站在自己身側(cè)的一個中年將領(lǐng)，緩緩接過紙頁?！靶⌒爻?，竟然給本王發(fā)什么通告？可笑！”

　　可當(dāng)他一雙虎目細(xì)細(xì)辨認(rèn)過紙頁上波浪洪水似的文字后，暴怒的將紙頁撕成一片粉碎，大喝道：“給本王把溫城那什么龍副帥喚來！本王要剮了他！”

　　中年將領(lǐng)眼力超群，方才清楚的看到上面龍飛鳳舞的寫著?！皽爻菤w我了！義軍副帥龍洐意手書?！?p>　　“王爺且慢來！”將領(lǐng)提步向前，在鎮(zhèn)天王耳畔微微低語幾句，鎮(zhèn)天王點點頭，“傳下令去！敵軍潰亡，此時我軍逐敵時機(jī)大好，滄北全軍出城追敵并斬之！”

　　回身低聲吩咐中年將領(lǐng)道，“把我兒帶來，半路殺出個滄北義軍來，實在麻煩的緊，快去?！?p>　　中年將領(lǐng)也不廢話，甚至連禮都沒有施便下了城樓，鎮(zhèn)天王走到城墻邊，有些焦灼的踱了幾步，“若是真出了岔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王爺何必心焦呢，玫州都已經(jīng)讓了出去，還怕大計不成嗎？”一個陰測測的聲音自鎮(zhèn)天王背后的陰影中傳出，聲音如同撕碎破布，琴弦崩裂般刺耳，但聽在鎮(zhèn)天王耳里卻讓他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似的平靜下來。

　　“是啊，本王太急了。不過，三十年了，眼見一切順利，勝利幾乎近在咫尺，如今突生異變，焉能不心焦啊？”

　　“王爺似是忽略了一件事情?！?p>　　“哦？”鎮(zhèn)天王轉(zhuǎn)過身，眼神銳利，“你又得到什么消息了？”

　　“帝都，不安分呢。那兩個小家伙，一直臥薪嘗膽隱而不發(fā)，可也在等著一個爆發(fā)的時刻呢。王爺若是最終一失足，我也救不了你?！?p>　　“帝都？小皇帝被本王壓的死死的，那個癡心妄想的葉小鬼自以為有個什么帝都神探的名聲就肆無忌憚，但實際上他所有的行動，本王都了如指掌，帝都中有那些人替我看著，何來失足之說？”

　　“呵呵呵?！比暢爸S的笑聲令鎮(zhèn)天王心中大有不快，鼻間傳出冷哼，“怎么？本王所言，可有問題？”

　　“有，問題很嚴(yán)重。”聲音變得更加尖銳而刺耳，鎮(zhèn)天王豎起耳朵，十分慎重的默然傾聽，等待著對方繼續(xù)說下去。

　　“小皇帝前幾日去見了閣中那個老東西，你知道嗎？葉司丞已經(jīng)悄然帶旨出京了，你又知道嗎？我猜王爺都不知曉，既然如此，何談了如指掌？王爺，在下身為王爺?shù)拿擞?，必須奉勸王爺一句?！?p>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別這一次不僅濕了鞋，還失了自己。”

　　聲音漸漸淡去，鎮(zhèn)天王知道對方已經(jīng)走了，眼神中掠過一抹殺機(jī)，手重重的拍在城墻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一個葉司丞，一個小皇帝，兩個乳臭未干的小崽子，能奈我何？”

　　恰此時，背后傳來腳步聲，鎮(zhèn)天王將面上的神情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縷勝局在握的驕傲。

　　眼神一掃，是方才離去的中年將領(lǐng)，他的身后還跟著一個青年，面削骨瘦，下頷微突，皮膚霜白如脂，眉眼彎彎，絲絲淡笑縈在臉上，但卻并不聲張，默然跟從，無聲無息。

　　其容不說玉樹臨風(fēng)，倒也并不平凡。

　　如果換做一個貼身服侍她的丫鬟此刻站在他的身邊，一定會震驚的說不出話，在反應(yīng)過來之后嘆上一聲，“這還是一貫惡習(xí)不絕的風(fēng)流小王爺嗎？分明是個舉止得當(dāng)，溫馴平和的謙謙君子?！?p>　　的確，鎮(zhèn)天府上的小王爺，其浪蕩程度在整個云東都是如雷貫耳，無人不知。

　　可此時的他，就像是換成了一個人，換成了一個像拓拔無涯那般冷靜行事，寵辱不驚的智者。

　　鎮(zhèn)天王似乎很是滿意兒子的樣子，迎上兩步，沉聲道，“碩兒，時候到了?！?p>　　小王爺姜碩靜靜地走入城樓，毫不客氣的坐在側(cè)位上，抬手指了指主位?！暗?。”

　　鎮(zhèn)天王驚異了一下，揮了揮手，讓中年將領(lǐng)退下，與滄北軍一同追擊撤退的遼軍。

　　自己則是坐到了兒子的對面，聽著城樓下蜂擁而出的馬蹄急響，泥水飛濺，直至聲音平息，這才拂須笑問，“怎么？我兒有話要說？”

　　“滄北義軍一事，父王如何看待？”

　　“此役過后，自然要收于我手。”

　　姜碩有幾分嘲意的笑了笑，“人家公開與父王不合，溫城都已經(jīng)搶占了，父王就當(dāng)真忍得了？這不像您啊?！?p>　　“本王的確很是生氣，不過奈何此刻除敵為緊，安內(nèi)還在其后。本王在世人眼里雖然無帶兵之能，有勇無謀，可如果放過這樣大好的滅敵時機(jī)，反而去平了不那么重要甚至可以稱為友軍的滄北義軍。那樣，即便再傻的人也會看出端倪的?！?p>　　姜碩輕點幾下頭，“既然父王已清楚此次暗中所涵蓋之局并非一時意氣可以解決，兒子也不再多言。”

　　鎮(zhèn)天王伸出手掌拍了拍姜碩的手背，又道：“兒啊，你的安全至重，雖然明面上最危險的是為父。但畢竟為父在暗，而你，就要在明了。”

　　“嗯?！苯T輕應(yīng)了一聲，正準(zhǔn)備離開，鎮(zhèn)天王突然想起了一些什么，插口道。“葉司丞暗中出了帝都，本王現(xiàn)今還不明白他的意圖，你……”

　　“葉司丞？父王，他，兒子還沒放在眼里?！苯T笑了，笑的很輕松，成竹在胸，何必多愁？

　　“好，這才像本王的兒子。行了，快去吧，城下已為你備好了良駒。最好在昶州大勝之前……見到小皇帝?！?p>　　姜碩一怔，“大勝？如今的昶州，如今的滄北，還有可能大勝？”

　　鎮(zhèn)天王幽幽一嘆，“若無虎狼在側(cè)，大半江山已入我手，可如今，難了不少?！闭f著，他重重一拳打在桌案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周夜池！龍洐意”

　　……

　　昶江南岸，銳城南四十里。

　　龍洐意率四萬軍士趁著暴雨將停之際，分兵兩路，以極速之勢屯兵銳城和重丘之南。

　　盡管他們不起聲勢，盡量將動靜壓到最低，但畢竟四萬人馬不是小數(shù)字，再加之雨后地面泥濘，行走不便又會留下腳印，需要及時處理。

　　所以不僅速度放緩，而且還在渡江后數(shù)次險些被大遼崗哨發(fā)現(xiàn)，甚至有一次與一支百人小隊碰了個照面，無奈之下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殺掉。

　　原本不足半日就能到達(dá)的路程在小心謹(jǐn)慎中足足花了一整日才抵達(dá)，令早就等候在此的周患及四百余位軍士心焦非常。

　　夜已降臨，半弦月垂掛在天邊，西邊深紅的云彩似是依舊不愿意遠(yuǎn)去，在天邊踱步躊躇，與淺淺的彩虹合攏一處，形成一幅絕美的夏日奇觀。

　　“阿患，事情有些不妙?！饼垱櫼饫夏樢患t，“不僅遲了半日，還殺了遼軍在外巡視的一支百人隊，不出多時，我們的蹤跡就會被發(fā)現(xiàn)，怎么辦？”

　　“我讓你們這么多人興師動眾的趕來，自然知道你們不可能隱藏的太深。我就是要讓拓拔無涯發(fā)現(xiàn)行蹤，那樣才好，不過我沒想到的是，大哥你的確有一手，竟然能把行跡藏的這么好，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哥哥。”

　　周患張開雙臂給了一臉茫然的龍洐意一個熊抱。

　　蘇瑾妾心中惦念周患的安危，一聽說周患令龍洐意領(lǐng)兵渡江自然百般懇求一同前往，所以此次領(lǐng)兵的主將里還有蘇瑾妾的影子。

　　她聽到周患的話后，也同樣不明白，走到近前問道，“患哥，你發(fā)什么瘋？都要被發(fā)現(xiàn)了，你的計劃都要失敗了，怎么你還高興？此刻我們深入敵軍腹地，一旦被發(fā)現(xiàn)那可就是甕中之鱉，逃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p>　　“放心，七哥自有道理?！敝芑继袅颂裘?，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蘇瑾妾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疑問更盛方前。

　　“我就討厭你這個老謀深算的樣子，從前你那個只知道殺殺殺得榆木腦袋去哪了？怎么現(xiàn)在你的想法連我都看不懂了！患哥，你是不是被侯爺附體了，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簡直就和侯爺統(tǒng)兵運(yùn)籌的時候一模一樣?！?p>　　周患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看著吧。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就算我賭輸了?！?p>　　“賭？”龍洐意和蘇瑾妾對視一眼，均是目瞪口呆。

　　“患哥，你不會想拿這四萬條命來賭你口中的‘不會被發(fā)現(xiàn)’這幾個字吧？我們殺了巡視百人隊，再加上來時路上無法完全處理干凈的雨后行軍痕跡，完全沒有不被發(fā)現(xiàn)的理由??！這是必輸之局??！患哥！”

　　周患抬手揉了揉蘇瑾妾的發(fā)髻，“你信我嗎？”

　　“信是信，可……”

　　“大哥，你信我嗎？”周患沒有等她說完，直接轉(zhuǎn)頭看向龍洐意。

　　數(shù)十年的交情，多少次同生死共患難，他們二人的感情甚至要比周患與蘇瑾妾剛剛確立的感情還要深上幾分，龍洐意一見周患眼角的寒光，就明白自己這個兄弟絕不是在說笑。

　　毫無任何懸念的點頭，龍洐意沒有再說什么。

　　“是啊，想要一口吞下整個昶州，不賭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