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五更天末,一層水汽靜悄悄的凝成薄霧,盤繞在元京全城。
緊接著的數(shù)個時辰,霧氣漸濃,天邊刺亮,這滿是波瀾的一夜終于過去,新的一日隨霧而來。
這一日,元京迎來了不知多少年沒有見到過的大霧天,初露在屋檐下形成水滴落地,一派朦朧朧的淺白。
但這當然無傷大雅,朝臣們依舊準時立在碧帝城北部的尊朝大殿內,議論紛紛。
情信司司丞重聞景,默然站在前方,眼神凝滯在窗格外的淺白霧氣中,久久不能自拔,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連一直想要上前搭話的掌兵司黃司丞和權相閣的公羊圣相見到他對那濃霧如此上心,都遲疑沒有開口。
忽聽內殿太監(jiān)一聲吶喊。
“陛下到!”
朝堂重臣一個個板起臉,慢吞吞的走回自己的位子,看著一步一步走上龍位的孤帝,眉目高挑,甚至還有幾人仍如先前一般竊竊低語,根本沒把孤帝的出現(xiàn)放在眼里。
如此明顯的蔑視之意,孤帝不可能看不見,只是十二串珠簾金冠下的那雙眼睛,打量了一圈后便轉向了龍書案。
與太上相長達兩個時辰的一番密談令得他心曠神怡,愁容淡去了至少七成,嘴角多了一份凝而不散的微笑。
待他坐定,眾臣方緩緩跪下,語調彎折,人聲不合的喊了聲,“陛下?!?p> 滿殿內,唯有重聞景一人自顧自的賞著霧景,對之置若罔聞。
這就顯得十分突兀了,即便往日里重聞景一向以三朝老臣自稱,倨傲無比,對孤帝也沒有那么多的尊敬,但每天早朝必行的大禮還是從沒有落下的。
今日……
公羊圣相就立在他的身后,剛要提醒,重聞景如夢方醒,搖頭晃腦一番,撲通一聲跪伏在地,“秉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p> 聲音分外洪亮,響徹大殿。
滿座皆呆了一瞬,誰都知道行過大禮后才是進言上書之時,怎么今日重聞景這么冒失……將所有的規(guī)矩和禮節(jié)全都丟了?
黃司丞輕咳一聲,他與重聞景相交最厚,想要借此掩飾失禮。
孤帝擺了擺手,“眾卿平身?!比撼计鹕恚种挥兄芈劸耙蝗塌Q立雞群,跪伏在地。
孤帝笑了笑,因夜不能寐而猩紅如血的雙眼中挑起了些許嘲弄,“重司丞啊……”他頓了頓,不急不忙的呼出一口濁氣,將身子向后靠了靠。“……就跪著吧,你的話,朕不想聽?!?p> 隨即,在所有人出乎意料而且驚詫非常的眼神中,一貫軟弱的孤帝挺直了腰板,大袖一揮,一掌拍在龍書案上,應聲而起。
“為助兵疆場,為昭顯大周國力之強盛,皇室之威嚴,朕已決定親征滄北,與朕的皇叔公鎮(zhèn)天王協(xié)力并肩,共退遼軍!自即日起,全國兵糧統(tǒng)運北境?!?p> 一語未完,人人驚容,他們面面相覷,最終將震撼的眼光轉向自家陛下。
小皇帝……他,他要御駕親征?他才多大啊,兵書讀過幾本?莫說戰(zhàn)場,就連這碧帝城都幾乎未出過幾次……想要親征?這豈非兒戲?
今天的一切,無論重聞景這個一品大員還是小皇帝怎么都這么反常?。?p> 群臣一片嘩然,跪在地上的重聞景更是怒哼一聲,舉步起身,高喝一聲,“陛下且慢!陛下不通軍機,漫言出征,將滄北將士性命置于何地?將滄北危局置于何地?”
“朝堂喧嘩,按律當誅,朕今日心情舒暢,不與你多做計較,御帝衛(wèi),來人!將重司丞給朕趕出大殿!”
“陛下!你!”重聞景怒氣上涌,雙眸瞪大,一直以來對自己敬如上賓的小皇帝突然硬氣起來,其后必有依傍,而如今整個天下能真正作為孤帝靠山的,也就只有……
想到這里,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握袍衫,感受到身側疾步奔來的兩名持劍甲士,冷哼一聲,官衣一抖,甩手在后,叱道。
“老臣夙寐輔佐三帝,仕周三十余載,助先帝平定中原,龍臥八國之間,十成功業(yè)有我重某三成,但看誰敢碰我!”
如此威勢,甲士竟無一人再敢上前,囁喏卻步,只能將目光轉向孤帝。
“老臣可用不起堂堂御帝衛(wèi)相趕,自己走就是!”再度一聲冷笑,大踏步邁門而出。
朝堂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諸人猶如驚弓之鳥,惴惴不安,平素在重聞景的帶動下也稍顯傲慢的幾位臣子更是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直到此時他們才驀然想起,眼前金階之上的人縱使還只是個孩子,那也是一國之君??!
為君自當有君威,生殺予奪之權始終都在孤帝手中啊!
經(jīng)此一事,朝堂中再無一人敢出言反對。
余下的三司司丞悄悄對視一眼,均是皺眉低下了頭。
“孔老,在朕離京后,這元京還需要您和中書閣內的諸位大人來坐鎮(zhèn)。”
中書令孔繡一推白髯,“老臣接諭!”
“黃潤甫,你是掌兵司丞,兵糧人馬,軍資調度,無需我多言,下去準備吧!”
“朱廷清,你是治文司丞,給朕看好四府宮學內的童生儒子,若有半點流言蜚語惡語罵名從朕的宮學內傳出,從那群書生之口傳出,朕拿你是問!”
“聞人蒙,你是審吏司丞,為朕挑選能力顯拔之臣子隨朕大軍出征!”
一連多道口諭語出如電,黃,朱,聞人三位司丞跪伏在地領諭。
就當所有人懸著的心剛要落下的時候,孤帝再將注意力轉到立在他身后左右兩邊的帶刀侍衛(wèi)。
“涼玉,傳大道寺卿,權相閣另三位圣相,溫玉,傳黃監(jiān)門大長秋和通令門掌令尊,入宮覲見!”
兩個帶刀侍衛(wèi)匆匆自側廊出了尊朝殿,背向而去。
權相閣四位圣相之一的公羊沛滿額冷汗,聽完孤帝有條不紊的語音擲地,心頭猶如被一只大手攥緊。
不僅是他,滿殿文武,沒有一個不是如此模樣。
俗語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今日的孤帝全然像是變了一個人,從黃雀乘云化作鸞鳳,登梧桐而睥睨天下。
孤帝進殿不超過十句話,不僅僅出征一事已成板上釘釘,就連整個大周內的一寺二閣三門四府五司中,除卻告病在家實則已經(jīng)離了京城的葉司丞和與出征毫無關聯(lián)的禮樂門中人沒有被調度以外,幾乎全部被傳下御令。
尤其大道寺卿和權相閣的四位圣相,除了新帝登基以外,還從未同殿出現(xiàn)過。
孤帝俯視群臣,安坐龍椅,這舉止,這氣勢,給人的感覺只有八個字,雷厲風行!不容置疑!
這么大的場面,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少年未曾出現(xiàn)過了……孤帝陛下這究竟是要干什么啊……
所有人都未曾看到的是,就在出征事宜緊鑼密鼓籌備中的時候,一朵烏云壓在了元京上空,大霧數(shù)日不散。
一片淺白中,一人一馬停在了重府門前……
周至雪
解釋一下大周元京的情況。一寺,指大道寺,乃是大周第二任天子所建,位于碧帝城內西北側。二閣,分別是權相閣,位于碧帝城內東北側,以及中書閣,位于碧帝城內西側。三門,則是黃監(jiān)門,禮樂門,通令門。四府,則是東南西北四座宮學學府,容納天下優(yōu)異之才,并點師教學。五司,分別是情信司,京刑司,掌兵司,治文司,審吏司。除此以外還有一座關押極刑之犯的周天監(jiān)和專門為天子觀測天象的星凰臺。具體的在日后的情節(jié)中會一點點的提到,在此處不多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