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龔府都在忙碌。
有歌女在堂內(nèi)賣力的唱著,還有彈琴吹簫,端酒說笑的女人,有劃拳舉杯,談笑風生的男人。
龔府到處是人,廚房里,偏房中,正堂內(nèi)。
所有人都在忙活幾桌踐行宴,酒宴中,客人也是一個接一個的來。
在酒桌上,霍剛問:“二少爺這次去大漠,打算如何為龔老爺報仇?”
“我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談什么報仇?”龔千寒冷笑。
“我這次去大漠,只是替朋友殺一個人!等殺了那人,我便再尋找仇人,再報此仇?!饼徢Ш惶崞饒蟪?,眼中總會有那么一股憤恨,但他絕不會恐懼。
“對對對!二少爺完全不必著急,這古話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更何況二少爺只是忍一時春秋,我等這些老家伙相信,不出個一年半載,那殺害龔老爺?shù)膬词郑囟ㄋ烙诙贍數(shù)膭ο??!被魟傄贿呎f著,一邊給龔千寒倒酒。
孫向山也趕忙附和:“霍師傅說的不錯,二少爺年少有為,一劍成名,實屬后輩之翹楚,實在難得,且今日又得一寶劍,想來,那殺死龔老爺?shù)膬词挚隙ú粫畹瞄L久?!?p> “是啊,是啊,二少爺?shù)膭墒菑奈磾∵^……”滿座賓客如云,卻沒有一個人不在吹捧龔千寒。
這種吹捧過了度,就成了一種可笑。
龔千寒笑著,牽強的搖了搖頭,對于這些奉承,他既不點破,也不接受。
孫向山一杯一杯的將酒灌入自己口中,也一杯一杯的給龔千寒倒酒,而龔千寒呢,孫向山給他到多少,他就喝多少,酒倒是不假,你喝多了肯定會醉,可人卻會假。
龔千寒的眼睛像是渙散了,他在盯著每一個角落,他永遠不會相信一個自己沒有把握的人。
孫向山臉上笑著,手底下,卻在桌布的掩蓋下,將一個小瓷瓶中的藥粉倒進了酒壺。
啪,酒壺被孫向山拍在了桌子上,但沒有人會過多的注意,因為每一壺酒都是這樣上到桌上的。
在再平常不過的起身,捧壺,倒酒,孫向山給龔千寒斟滿了酒。
“天下的大才,一百年出一位,而像二少爺這等,文武雙全的大才,恐怕千年難遇呀,就算是盛唐的太白,也不過是飲酒作詩,練就了一把大唐第二的劍,一生卻只殺了一個人,可二少爺呢?一劍封喉,聰慧過人,至今,你已殺了四十五人哇!”
孫向山滿眼猩紅,他看似醉了,而他更是滿眼崇拜,似乎面對龔千寒就是面對著圣人。
龔千寒也是很平常的接過那一杯酒,在孫向山以及霍剛熱切的目光下,將酒灌進了嘴里。
下一刻,在孫向山和霍剛意料之中的事發(fā)生了。
龔千寒兩眼狠狠一瞪,身子一晃,接著又是滿臉痙攣,龔千寒皺著眉頭從酒桌上倒了下去。
龔千寒此時的臉色極為難看,嘴唇慢慢發(fā)紫,身體也開始顫抖,接著,他一口黑血吐出,倒在地上。
龔千寒倒下后,龔安是第一個沖過來的,他抱起沒有一絲生機的龔千寒,又摸了摸龔千寒額頭,急的發(fā)瘋似地大嚎道:“來人,來人,叫郎中!快去叫郎中啊……”
慕凌蕭見龔千寒突然倒在地上,先是有些意外,再等龔安大叫時,他大驚,前一刻還好好的人,怎么這么快就出事了?
她呆呆地望著龔千寒那死灰的臉龐,心中一陣發(fā)涼,直到龔安再次喊道叫郎中,她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朝屋外跑,要去叫郎中。
可匪夷所思的是,幾個同霍剛來的人守住了正堂的門口。
“郎中就甭叫了,他是活不過來了,洛巫醫(yī)用五毒煉制的斷腸散,這毒只要下到人的肚子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被魟傋I笑,她笑得毫無遮攔,笑得無比奸詐。
龔安一聽這話,當即放下懷中的龔千寒,憤怒的抽出龔千寒懷中的劍,指著霍剛,厲聲道:“是你在酒里下了毒?”
霍剛見龔安拔劍對著自己,皺了皺眉頭,而后又嘆了口氣,才平靜的說道:“大少爺這可就冤枉人了,這二少爺是我一個人能害得了的嗎?這要是說出去,任誰聽了,誰都不信;可非要問到底是誰給二少爺下了毒,那我只能斗膽告訴大少爺您,在這個屋子里,除了龔府的下人、大少爺以及那位姑娘外,其余的人都是給二少爺下毒的兇手?!?p> 霍剛又是一陣惡心的獰笑。
今天來的滿座賓客,倒是真的來給龔千寒踐行的,只不過,他們是要送龔千寒去冥府。
“我殺了你?!饼彴猜犞魟偟迷挘粗魟偟男?,心中滿是怒火,他舉起手中的劍,猛地向霍剛刺去。
霍剛的速度也不慢,一閃身,他便躲了過去,龔安依舊不饒,連刺數(shù)十劍,霍剛速度再快,也被龔安這種亂刺的劍花刺中,劃破肩頭的血肉。
被龔安的劍刺破,霍剛本就醉酒的臉頓時沉了下來,他一拳打了過來,正打在了龔安的小腹,沒好好練過武功的龔安哪能受的住這一拳,當即捂著肚子,倒在地上,忍痛呻吟著。
霍剛本就是洪拳掌門,他的拳,拳風剛勁,拳法精湛,拳速破風,更何況他是在酒醉的時候打出的拳,這一拳,當真給武功膚淺的龔安不少痛苦。
本以為龔安因為自己這一拳,可以消停一陣子,可誰料,那龔安紅著臉忍痛站了起來,向霍剛殺過來。
霍剛嘴角一咧,朝著龔安就是一腳,龔安又倒在了地,嘴角有絲絲的血跡滲出。
孫向山看著,突然走過來,拍了拍霍剛的肩頭,說道:“你下手掌握點分寸,你要是真把那龔安殺了,我們跟誰要劍譜去?”
霍剛紅著臉,聽見孫向山的話,他粗獷的笑了起來:“放心,龔家的人都是硬骨頭,我就是再踢幾腳,這姓龔的懦夫還是有口氣說出劍譜的下落的,留他一口說話的氣就行了,不然老是跟我這么蹦跶,我可沒時間陪他玩?!?p> 說著,霍剛像是在示范一樣,照著龔安的頭,就是兩腳。
霍剛這么說,孫向山也只能搖頭,斜眼看了看嘴角被血水染紅的龔安,孫向山覺得有些可笑,前天還花錢央求人殺了自己的弟弟,而今又要為這個弟弟拼命……
想不到,龔安又站了起來,他用袖子抹掉嘴角的血,又提劍向霍剛刺來:“不殺你,我今日就是死,也不能瞑目?!?p> 霍剛很輕易得避開龔安的這一劍,道:“你惜點命吧!我告訴你,現(xiàn)在全天下至少有幾萬人在為活著而發(fā)愁,可你龔大公子倒好,你們龔家就只剩你一個活著了,你還不消停,真想讓龔無雙那老頭,在黃泉之下,看看龔家是怎么絕后的?”
“你這個不肖子。”霍剛走上前,對著龔安的頭又是一腳。
而后,霍剛的腳就一直踩在龔安的臉上,他一邊取出煙槍慢悠悠的裝著煙葉,一邊道:“你個臭小子,為了你不再同我尋死,為了不讓你龔家絕后,前輩我只能用腳踩著你,來讓你安分?!?p> 霍剛搖晃著身子,點著了那把滿是煙油的煙槍,猛吸一口,一團煙圈吐出,霍剛滿意的閉上了眼,不知是在享受煙的飄渺,還是在享受那種能踩在人頭上的美妙。
龔安哽咽著,他后悔,當初沒練得武功,如今連些三流武功都不會,只能任人凌辱。
龔安流出了熱淚,這是軟弱的淚水,他或許自嘲:的確,我活該是個懦夫。
“霍剛,我爹對你可算恩重如山,你為何要如此對我龔家……為何?”龔安流著懦弱的眼淚,但卻說著一個男人該說的話。
“你無恥,忘恩負義,只會下毒這種卑鄙的做法。你們枉稱俠義,你二人,遲早會遭天譴,天譴……?!饼彴残沟桌锏念澏?,心里卻只感覺如釋重負,對霍剛的恐懼也煙消云散,眼淚也不再流。
“媽的,你個毛小子,倒是對我指手畫腳了?!被魟傆质且荒_踏在龔安臉上。
霍剛冷笑,說到:“你給我記住了,這個世上沒有什么恩情一說,什么俠義?那都是假的,我告訴你,不要執(zhí)迷不悟的以為,這個武林中有多少正義之士,那都是假的,你爹也不例外,你爹的恩情那都是為了籠絡人心,誰會真心對你好?都是假的?!?p> 霍剛深吸一口煙,掃興的又給了龔安一腳,興興的走到一旁,坐了下來。
當慕凌瀟知道,在場的人都是要害龔千寒的兇手時,她的心在撼動,這是一場陰謀,預謀已久的陰謀。
她想殺掉守門的幾個人,自己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她又沒有離開。
慕凌瀟走到龔千寒身旁,取出自己帶的一瓶藥丸,想要給龔千寒吃下續(xù)命,可誰曾想,等自己抱起龔千寒時,她才感到龔千寒的身子冰冰的,她搖了搖頭,有些不信。
龔千寒沒有了氣息。
慕凌瀟看著龔千寒蒼白且沒有氣息的面孔,她慢慢的才開始相信,眼前的這個人已經(jīng)死了。
但她還是執(zhí)著的將手中續(xù)命的藥塞進龔千寒口中,讓龔千寒含著。
霍剛一口一口的抽著煙槍,等他最后一口煙圈吐出,他才道:“丫頭,你是不信洛巫醫(yī)的斷腸散能于頃刻間要人命?你給一個死人吃藥,這是我見過最可笑的事,死馬能當活馬醫(yī),可這死人卻不能當活人醫(yī)?。 ?p> 慕凌瀟苦苦的搖了搖頭,在心里暗道:是啊!洛巫醫(yī)的斷腸散,不同于普通的斷腸散,她的斷腸散用五毒粹血煉成,故而天下有名!至今還真沒人能在服下這斷腸散后醒過來的,龔千寒又怎么能再醒過來呢?我給一個死人喂藥,的確可笑。
一旁的孫向山聽的也來了興趣:“她這不是給死人喂藥,她這是動了情,一個對死人動情的丫頭片子,年輕人的事,我們這些老人懂什么?”
“對啊,我們懂什么?連一個后輩都自詡俠義,連一個小丫頭片子都能對死人動情了?!闭f著,霍剛又將那熄滅的煙槍點了起來。
霍剛抽兩三口煙槍,便磕一磕煙灰,但眼神始終沒有離開慕凌瀟和地上的死人。
霍剛說突然對身旁的孫向山道:“你叫他們都進來吧!再遲了,等干完事,天都大亮了!”
孫向山點了點頭,而后便匆匆的走出正堂的屋門。
霍剛還是盯著慕凌瀟以及那具尸體。慕凌瀟聽了霍剛說的話,再看地上的龔千寒的尸體,是啊,這個完美的男人,的確讓她動了心。
她又暗暗默念了百遍龔千寒的名字,龔千寒是一個完美的男人!一個神話般的男人!他自信,他不敗,他無畏,他不屈!
這些足以讓一個女人愛上他,可如今,他偏偏成了一具尸體。
正堂外傳來了一陣騷動,是一陣密集的腳步聲,中間夾雜一些叫喊聲,像是在下什么命令。
嘈雜的聲音突然消失,一陣漫長的寂靜過后,響起了更加可怕的聲音。
掙扎的聲音,絕望的聲音,反抗的聲音,死亡的聲音!
龔府被血洗。
接著正堂的幾個龔府下人也被霍剛的手下殺氣。
場面很是血腥,慕凌瀟閉起了眼,并不是什么場面她都看得下去,殺戮是人性的喪失,可一個人要是看多了殺戮的場面,那么那個人一定會變得麻木,因為這個人在生死面前無動于衷。
龔安嘴角的血大股大股的吐,聽著堂外煉獄般的聲音,他已哭不出昂貴的淚水,只能同任廉價的心痛在肆意,他無聲的吶喊著!
堂內(nèi)的幾個龔府的下人也沒有幸免,他們一個個倒下的倒下,一個個的變成尸體,龔安恨意大發(fā)。
他吃力的,緩緩的站了起來,而后,他又艱難的提起手中那把從未敗過的玄鐵劍,那把龔千寒的劍,大喊一聲,目如鬼魅,向著霍剛沖去。
這次霍剛倒是不躲閃,他給龔安又是一腳,但他完全沒有費多大力。龔安又倒在了地上,狼狽的像條狗!龔安沒有力氣再起來了,但他心中的力氣卻又像當年的楚霸王,能舉起碩大的巨鼎。
“臭小子,看你好生痛苦,我覺得,有必要給你一條生路……你今天只要告訴我,你們家那本絕世劍譜的下落,我就保你性命無憂?!?p> 霍剛無情的看著地上的龔安,一口一口的吸著那桿催命的煙槍,而霍剛的酒也醒了大半。
“你就是為了劍譜,才會給龔千寒下毒,也是因為劍譜,你就要血洗龔府?”龔安的臉貼在地磚上,無力動彈,但他的話,字字斬釘截鐵!
“對嘛!你龔安也不笨吶,所有人的死,都是因為那本該死的劍譜!而如今,我就大發(fā)慈悲,只要你交出劍譜,你就不會死了?!被魟傄荒槈男Α?p> 霍剛一說罷,龔安當即就啐了一口唾沫,道:“你休想!”
霍剛的臉又沉了下來,臉色極為難看。
正要伸手去打龔安時,孫向山進來了。
“我叫人把龔府的書房,藏寶閣,大小院落一個不落的翻了個底朝天,就是沒找到什么狗屁劍譜,倒是金銀珠寶,我找到了不少。”
孫向山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翡翠扳指,走到霍剛面前,一邊端詳著扳指,一邊說道:“你說,那男人該不會玩我兩呢吧?要我看,這龔府根本就沒有那什么狗屁劍譜?!?p> 霍剛聽完孫向山的抱怨,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龔安,說到:“劍譜是什么東西?龔家人又不是傻子,專門放好劍譜讓你我來找?要想找到劍譜,我們還得想辦法讓龔安這小子乖乖開口?!?p> “他不說?”孫向山問。
“我剛問他劍譜的下落,可這大少爺可倒好,粹了我一口唾沫,直接回我兩個字?!?p> 孫向山聽得有些好笑,忙問道:“回了你哪兩個字?”
“休想!”霍剛皺了皺眉頭,回到。
孫向山道:“哈哈,我以為這小子就是個懦夫,沒想到這么嘴硬,這可不像他前兩天要殺自己弟弟時,灰頭土臉的樣子。”
霍剛道:“錯了,你說錯了,這就是一個嘴硬的懦夫?!?p> 懦夫!懦夫!懦夫!
這個詞傳到龔安耳中,回蕩在他的腦中,這算一種侮辱,亦或是,他真的是一個懦夫?
他回首,看著遠處一動不動的龔千寒,在心底暗暗道:我就算學不來你的三分,那我今天也要學你的一分……
龔安再一次起身,提劍,出劍,刺出!
奈何,龔安傷的實在厲害,他現(xiàn)在站都站不穩(wěn),又何談殺人呢?
這次霍剛倒是沒有出手,而是孫向山一腳踢出,將龔安又踢到了兩三米外的地面上。
霍剛攔住了孫向山,但沒攔住,孫向山一邊朝龔安走去,一邊大罵道:“你個懦夫,我讓你嘴硬,懦夫,你再嘴硬!”
孫向山蹲下身,一個巴掌甩在龔安臉上:“劍譜在哪,你說還是不說?”
“不說!”
緊接著,又一個巴掌甩了過來,孫向山道:“你到底說不說?”
“不說!”
這次孫向山起身,直接一腳揣在龔安臉上。
“你有種再嘴硬,最后一遍,說不說?”
龔安嘴角的血越來越多,他笑著,良久,才回答:“我實話告訴你,我爹就怕劍譜落在你們這種人手里,所以劍譜的紙本已經(jīng)被我爹燒了!而心法招式全被龔千寒記在了腦子里。你們想要劍譜?可惜……龔千寒已經(jīng)死了?!?p> 龔安說罷,狂笑不止。
慕凌瀟在不遠處看著龔安的這幅模樣,龔安現(xiàn)在的樣子,的確是個男人。而在這個屋內(nèi),慕凌瀟也變得像空氣一般,沒人殺她,也沒人理她。
因為霍剛跟孫向山都在忌憚,一個能請動雪鷹子的徒弟來殺人的女人,一定不簡單,他們二人這才將慕凌瀟撇在一旁,不去管。
孫向山聽到劍譜紙本被燒,且只有龔千寒知道劍法招式,便不由得大怒起來,他隨手從龔安手中奪過劍。
沒有猶豫……
龔安也是在那一刻釋然了。
孫向山一劍砍下了龔安的頭顱。
慕凌瀟眼中也開始懷揣恨意,對于殺戮的恨意,對于陰謀的恨意,無冤無仇的殺掉一個人,這比任何殺人的事都可恨。
龔安死了,但他死的很有骨氣,他活著的時候不怎么偉大,甚至可以說他活著時很懦弱,但他死的卻很偉大。
而以后,別人也只會記得他是怎么死的,沒有人會在意他活著的時候可曾做過一個懦夫。
他沒有靠求死來讓自己死的輝煌,他只是為了固守本心,故而死的偉大,死的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