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一葉接過酒壺,挺拔跪坐的身形像是被瞬間抽走了骨頭,直接半躺在席子上,大大的灌了一口酒,瞇著眼睛打量眼前的少女,等待對方出招。
看到桂小五郎的身影走遠,千葉佐奈先是施了一禮,悠悠開口道:“空山大人,想要嫁給你是我自己的意思,并非家族聯(lián)姻,是、是出自小女本人的愛慕之心。”
千葉佐奈往日清脆的聲音顯得有些羞怯無力,拋開一切身份和武功,她也只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女而已。
“嗯?!笨丈揭蝗~懶懶的回應(yīng)一聲。
“雖然大人決絕家兄的求親,但小女原本想像桂小五郎一樣,通過挑戰(zhàn)大人,失敗后拜在大人門下,這樣也便有理由留在您身邊了。小女相信不管一年、兩年,還是五年、十年,總有一天會達成所愿的?!鼻~佐奈的聲音漸漸平靜下來,像是說著與自己不相關(guān)的事一般。
“為何?你我只見過一面而已,上次見面的結(jié)果也并不是很愉快。你為何要如此執(zhí)著于我?”空山一葉睜開眼睛,露出相當(dāng)無奈的眼神。
千葉佐奈微笑著搖頭:“小女也不知道。但母親曾經(jīng)說過,見到陌生男人的第一眼便心生愛慕,回去后還時時想念,期待甚至主動尋找再次見面的機會,一旦遇到這樣的男人,絕對不能錯過。母親便是這樣嫁給我父親的,他們一直很幸福。所以小女也不想就此錯過?!?p> “我只不過是個劍客,除了殺人什么都不會的劍客。對了,現(xiàn)在學(xué)會喝酒了?!笨丈揭蝗~搖搖頭,再次喝了一大口酒。
“大人也許不知道,現(xiàn)在江戶城中盛傳大人為‘神顏’,不管是姿容絕美的外貌還是高貴冷清的氣質(zhì),都如同天上的神仙一般令人仰慕。聽我派弟子私下議論,就連花街中最著名的花魁,都想拿出全部積蓄,只求與大人共度春宵呢?!?p> 少女調(diào)皮的眨眨眼,“城中估計有九成少女想要嫁給大人,只是她們沒機會而已。”
少女依然微笑著,卻彌漫出一股淡淡的悲哀:“我原以為自己還是有機會的……為什么我父親是劍豪,大人是劍圣呢?為什么一定要分出勝負生死呢?今天,也許是小女與大人最后一次見面了,大人可否滿足小女一個愿望,拜托了?!?p> “呵呵,如果你認為我會答應(yīng),你便……”空山一葉冷淡的說,旋即被少女大膽的行動打斷,只見千葉佐奈扭著極其纖細的腰肢,跪伏著身體挪到空山一葉背后,由于身高差距過大,只能努力直起身子仰著頭,雙手溫柔的伸到他的發(fā)髻中。
空山一葉一把捉住少女的手腕,“你想怎樣?”語氣有些不善,似乎只要少女再有什么動作便直接掰斷她嫩藕一般的胳膊。
“空山君,我能替你攏一攏頭發(fā)嗎?”千葉佐奈不顧手腕被折斷的危險,另一只手也搭在空山一葉的發(fā)絲之上,徑自梳理起來。
一聲“空山君”似乎喚起了他心中的些許思念,他暗暗嘆了口氣,有些認命般的大口喝酒,不過心中還是不肯承認自己的軟弱——算了,反正以后再也不用見到這個少女了。
“空山君其實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男人呢?!薄?p> 再多的頭發(fā)也總有打理完的時候,千葉佐奈終究還是走了??丈揭蝗~原本因打算劫持德川家慶而升騰的殺意,被少女的行為沖淡。在心情恢復(fù)冷靜之后,不禁把少女拋在腦后,再次開始考慮起此行的具體計劃。
千葉佐奈用一種緩慢的不能再緩慢的步伐沿著小徑離開,她故意走到池塘邊,與空山一葉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仔細觀察的話,還能看到池邊巖石的縫隙里,殘留著當(dāng)時兄長噴出的血跡,想起那日種種,讓她不禁陷入甜蜜的沉思,連桂小五郎故意重重落地的腳步聲都完全沒有注意到。
桂小五郎一聲輕咳,看著皺起眉頭的少女,故意刺激道:“千葉小姐,小生原以為你是為了此次御前試合的事情而來,但看你這副模樣……唉,雖然你是江戶城中年輕一輩最出色的劍術(shù)高手,但畢竟是個女人?!?p> “桂小五郎,如果你道歉,我會原諒你?!泵鎸ι倌甑臒o理,千葉佐奈立刻還原成原本堅毅姬武士的性格,柔美的面容帶著不容拒接的威嚴,與她的父親千葉周作簡直如出一轍,雖然程度相差甚遠。
“如果在以前,小生當(dāng)然不是千葉小姐的對手,不過跟在老師身邊,如果沒有長進,豈不是會墮了老師劍圣的威名!但現(xiàn)在不是比試的時候,也并非是嘲笑小姐,小生道歉。只是想看看昔日名震江戶的劍姬是否還提得起劍?!毙∥謇沙领o的說,有理有據(jù)的說辭讓千葉佐奈放下被打擾的不悅。
“我是否提得起劍就不用你關(guān)心了,請留步,告辭。”少女轉(zhuǎn)身便走,沒有糾纏的意思。
“千葉佐奈,我可否信任你嗎?關(guān)于這次御前試合?!毙∥謇奢p聲開口問到。
千葉佐奈聞言身形微微一頓,但還是繼續(xù)走路,對于小五郎的話,她并沒有在意,事關(guān)當(dāng)世兩大劍客的比武,眼前的少年又能有什么好辦法?
“這件事關(guān)系到老師和你父親的生死,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你,就相當(dāng)于把他們兩位以及更多人的性命交于你手?!惫鹦∥謇勺飞仙倥话牙∷囊路?,死死看著她的眼睛,以一種將要托付生死的鄭重語氣問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少女并沒有呵斥小五郎極其無理的行為,她此時也發(fā)現(xiàn)對方的神色不似故弄玄虛。
“御前試合當(dāng)天,將軍和幕府要求老師親手殺掉千葉周作前輩。目前此事只有老師、我、大野館主三人知道,現(xiàn)在要加上一個你!你愛慕老師之心我今日已經(jīng)完全了解,否則斷然不會告訴你這件事,畢竟事關(guān)你父親的生死。”
桂小五郎原本沒有考慮過眼前的少女,這種事每多一個人知道,便會多增加數(shù)倍的風(fēng)險,但他現(xiàn)在手中可以調(diào)動的力量實在太過單薄,完全沒把握讓老師安然逃離江戶。
自己只不過是神道無念流的弟子而已,算來算去只有與自己交好的同藩義士勉強算是助力。而眼前的少女不同,她身為北辰一刀流的半個主家人,以千葉家在江戶的龐大勢力,不管暫時藏身在江戶,還是安排老師安全離開,都比單打獨斗的自己有把握得多。
“桂小五郎,你究竟打算做什么?”千葉佐奈認真的問。
“不是我打算做什么,是我的老師打算做什么!他哪怕違抗將軍大人和幕府的命令,也不想在試合中殺死千葉周作前輩,他認為這是對他心中劍道的侮辱!你知道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嗎?”
“他、他這么做是為了我嗎?”千葉佐奈自言自語道,陷入幻想的少女臉頰變得十分紅潤。
“老師是為了劍道!他與千葉周作前輩一樣,是一個真正的劍客!他們的心思不是你我夠資格指摘的,我只想知道,這個事關(guān)所有人生死的秘密,我是否該相信你?!惫鹦∥謇稍俅我砸环N異常嚴肅的口吻問道,似乎不弄清楚這個問題,死也不會向?qū)Ψ酵嘎兑话恪?p> 千葉佐奈二話不說,抽出腰間短刀,一把割斷幾乎齊腰的長發(fā),一言不發(fā)的盯著桂小五郎。割發(fā)明志!頭發(fā)對于這個時代女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少女用行動立下除當(dāng)場自盡之外最大的誓言。
桂小五郎長出一口氣,立時下定決心,以一種兩米之外便低不可聞的聲音說:“下面我說的這些話,你不能對別人吐出一個字,包括你的父親,做夢的時候都不行!你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