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詩詩道:“你恨不恨她?”
小鳥沒有回答,也用不著回答。
他的手握得更緊,就好像手里在捏李大娘的脖子。
劉詩詩道:“你既然恨她,為什么不想個法子殺了她?”
小鳥身子忽然萎縮,連緊握的拳頭都在發(fā)抖。
劉詩詩冷笑道:“原來你怕她?!?p> 小鳥咬著牙,道:“她不是人……她才真是個野獸?!?p> 劉詩詩道:“你既然這么怕她,為什么敢救我?”
小鳥道:“因為……因為我喜歡你。”
劉詩詩咬著嘴唇,道:“你若真的對我好,就該替我去殺了她?!?p> 小鳥搖頭,拼命搖頭。
劉詩詩道:“就算你不敢去殺她,至少,也該放我走?!?p> 小鳥又搖頭,道:“不行,你一個人無論如何都休想逃得了?!?p> 劉詩詩冷笑,道:“你就算是個人,也是個沒出息的人,這么樣的人。誰都不會喜歡的。”
小鳥漲紅了臉,忽然抬頭,大聲道道:“但我可以幫你逃出去?!?p> 劉詩詩道:“真的?”
小鳥道:“我雖是個人,但不像別的人那樣,會說假話。”
劉詩詩道:“可是我也不能一個人走。”
小鳥道:“為什么?”
劉詩詩道:“我還有個妹妹,我不能夠拋下她在這里?!?p> 她忽又眨眨眼,道:“你若能將她也救出來,她說不定也會對你很好的。”
小鳥目中又露出狂喜之色,道:“她是個怎么樣的人?”
劉詩詩道:“她是個很好看的女孩子,嘴很小,時常都噘得很高,她的名字叫秦香蓮。”
小鳥道:“好,我去找她……我一定可以救她出來的?!?p>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已走到門口,忽又回過頭,望著劉詩詩,吃吃道:“你……你會不會走?”
劉詩詩道:“不會的,我等你。”
小鳥忽然沖回來,跪在她面前,吻了吻她的腳,才帶著滿心狂喜沖了出去。
他一沖出去,劉詩詩整令人就都軟了下來。望著自己被他吻過的那只腳,又恨不得將這只腳割掉。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剛才怎么能說得出那些話來的。
她自己現(xiàn)在想想都要吐。
突聽一人冷冷笑道:“想不到劉大小姐千挑萬選,竟選上了這么樣一個人,倒真是別具慧眼,眼光倒真不錯。”
劉詩詩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一刀先生不知何時已坐在窗臺上。
他動也不動的坐在那里,本身就像是也便成窗子的一部分。
好像窗子還沒有做好的時候,他就坐在那里。
劉詩詩臉已漲紅了,大聲道:“你說什么?”
一刀先生淡淡道:“我說他很喜歡你,你好像也對他不錯,你們倒真是天生的一對?!?p> 桌上有個很大的茶壺。
劉詩詩忽然跳起來,拿起這只茶壺,用力向他摔了過去。
一刀先生好像根本沒有看到,等茶壺飛到面前,才輕輕吹了口氣。
這茶壺就忽然掉轉(zhuǎn)頭,慢慢的飛了回來,平平穩(wěn)穩(wěn)的落在桌子上。恰巧落在剛才同樣的地方。
劉詩詩眼睛都看直了。
“這人難道會魔法?”
若說這也算武功,她非但沒有看垃,連聽都沒有聽過。
一刀先生面上還是毫無表情,道:“我這人一向喜歡成人之美,你們既是天生的一對,我一定會去要李大娘將你許配給他?!?p> 他淡淡的接著道:“你總該知道:李大娘一向很聽我的話?!?p> 劉詩詩忍不住大叫,道:“你不能這么樣做!”
一刀先生冷冷道:“我偏要這么做,你有什么法子阻止我?”
劉詩詩剛站起來,又“撲”地跌倒,全身又升始不停地發(fā)抖。
她知道像一刀先生這種人只要能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她忽然一頭往墻上撞了過去。
墻是石頭砌成的,若是撞在上面,非但會撞得頭破血流,一個頭只怕要撞成兩三個。
她寧可撞死算了!
她沒有撞死。
等她撞上去的時侯,這石塊砌成的墻竟忽然變成軟錦錦的。
她仰面倒下,才發(fā)現(xiàn)速一頭竟然撞在一刀先生的肚子上。
一刀先生貼著墻站在那里,本身就好像又變成了這墻的一部分。
這墻還沒有砌好的時候,他好像就已站在那里。
他動也不動的站著,臉上還是全無表情,道:“你就算不愿意,也用不著死呀。”
劉詩詩咬著牙,淚已又將流下。
一刀先生道:“你若真的不愿嫁給他,那我倒有個法子?!?p> 劉詩詩忍不住問道:“什么法子?”
一刀先生道:“殺了他!”
劉詩詩怔了怔,道:“殺了他?”
一刀先生道:“誰也不能勉強你你嫁給個死人的,是不是?”
劉詩詩道:“我……我能殺他?”
一刀先生道:“你當然能,因力他喜歡你,所以你就能殺他?!?p> 他說的話確實很有意思。
你只有在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她才能仿害你。
大多數(shù)女人都只能仿害真正愛她的男人。
劉詩詩垂下頭,望著自己的手。
她手旁突然多了柄刀。
出了鞘的刀。
刀的顏色是黑色的。
一刀先生道:“這是把很好的刀,不但可以吹毛斷發(fā),而且見血封喉?!?p> 他慢慢的接著道:“每把好刀都有個名字,這把刀的名字叫夜?!?p> 刀的名字叫“夜”,這的確是個很奇怪的名字。
劉詩詩忍不住問道:“它為什么叫夜?”
一刀先生道:“因為它快,用這把刀去殺一個喜歡你的男人,再好也沒有的了?!?p> 劉詩詩伸出手,想去拿這把刀,又縮了回來。
一刀先生道:“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回來了,是嫁給他,還是殺了他,都隨便你,我絕不勉強……”
說到后面一句話,他聲音似己很遙遠。
劉詩詩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這魔鬼般的人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的確像魔鬼。
因為他只誘惑,不勉強。
對女人說來,誘惑永遠比勉強更不可抗拒。
劉詩詩再伸出手,又縮回。
直到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她才一把握起了這柄刀,藏在背后。
小鳥已沖了進來。
他一個人回來的,看到劉詩詩,目中立刻又捅起狂喜之色,歡呼著走過來,道:“你果然沒有走,果然在等我?!?p> 劉詩詩避開了他的目光,道:“秦香蓮呢?”
小鳥道:“我找不到她,因為……”
劉詩詩沒有讓他說完這句話。
她手里的刀已刺入了他的胸膛,剌入了他的心。
小鳥怔住,突然狂怒,狂怒出手,扼住了劉詩詩咽喉,大吼道:“你為什么要殺我?……我做錯了什么?”
劉詩詩不能回答,也不能動。
只要小鳥的手稍微一用力,她脖子就會像稻草般折斷。
她已嚇呆了。
她知道小鳥這次絕不會放過她,無論誰都不會放過她!
誰知小鳥的手卻慢慢的松開了。
他目中的僨怒之色也慢慢消失,只剩下悲哀和痛苦,絕望的痛苦。
他凝視著劉詩詩,喃喃道:“你的確應(yīng)該殺我的,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彼捶磸?fù)復(fù)的說著這四個宇,聲音漸漸微弱,臉漸漸扭曲,一雙眼睛,也漸漸變成了死灰色。
他慢慢地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的時候,眼睛還是在凝注著劉詩詩,掙扎著,一字字道:“我沒有找到你的朋友,因為她已經(jīng)逃走了……但我的確去找過,我絕沒有騙你?!?p> 說完了這句話,他才死。
他死得很平靜。因為他并沒有欺騙別人,也沒有做對不起人的事。
他死得問心無愧。
劉詩詩呆呆的站在那里,忽然發(fā)現(xiàn)全身衣裳都已濕透。
“我不怪你……我沒有騙你……”
他的確沒有。
但她卻騙了他、利用了他,而且殺了他!
他做錯了什么呢?
“當”的,刀落下,落在地上。
淚呢?
為什么還末落下?是不是因為己無淚可流?
突聽一人道:“你知不知道:剛才他隨時都能殺你的?”
一刀先生不知何時又來了。
劉詩詩沒有去看他,茫然道:“我知道?!?p> 一刀先生道:“他沒有殺你,因為他真的愛你,你能殺他,也因為他真的愛你。”
他的聲音仿佛很遙遠,慢慢的接著道:“他愛你,這就是他唯一做錯了的事?!?p> 他真的錯了嗎?
一個人若是愛上了自己不該愛的人,的確是件可怕的錯誤。
這錯誤簡直不可饒?。?p> 但劉詩詩的眼淚卻忽然流下。
她永遠也想不到自己會為這種人流淚,可是她的眼淚的確已流下。
然后她忽然又聽到梅姐那種溫柔而休貼的聲音,柔聲道:“回去吧,客人都己走了,李大娘正在等著你,快回去吧?!?p> 聽到了“李大娘”這名宇,劉詩詩就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
她身子立刻往后縮,顫聲道:“我不回去?!?p> 梅姐的笑也還是那么溫柔親切,道:“不回去怎么行呢?你難道還要我抱著你回去?”
劉詩詩道:“求求你,讓我走吧……”
梅姐道:“你走不了的,既已來到這里,無論誰都走不了的?!?p> 一刀先生忽然道:“你若真的想走,那我倒也有個法子。”
劉詩詩狂喜,問道:“什么法子?”
她知道一刀先生的法子一定很有效。
一刀先生道:“只要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我就讓你走?!?p> 劉詩詩道:“答應(yīng)你什么?”
一刀先生道:“答應(yīng)嫁給我?!?p> 梅姐吃吃的笑了起來,道:“一刀先生一定是在開玩笑。”
一刀先生淡談道:“你真的認為我是在開玩笑?”
梅姐笑得已有些勉強,道:“就算一刀先生答應(yīng),我也不能答應(yīng)的?!?p> 一刀先生道:“那么我就只好殺了你?!?p> 梅姐還在笑,笑得更勉強,道:“可是李大娘……”
再聽到“李大娘”這名字,劉詩詩忽然咬了咬牙,大聲道:“我答應(yīng)你!”
這四個字剛說完,梅姐已倒了下去。
她還在笑,她笑的時候眼角和頰上都起了皺紋。
鮮血就沿著她的臉上的皺紋慢慢流下。
她那溫柔親切的笑險,忽然變得比惡鬼還可怕。
劉詩詩牙齒打顫,慢慢地回過頭。
一刀先生又不見了。
她再也顧不得別的,再也沒去瞧第二眼,就奪門沖了出去。
前面是個墻角,墻角處居然有道小門。
門居然是開著的。
劉詩詩沖了出去。
她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只是不停地向前奔跑著。
夜已很深。
四面一片黑暗。
她本來就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只要停下來,黑暗中仿佛立刻就出現(xiàn)了一刀先生那陰淼森、冷冰冰、全無表情的臉。
所以她只有不停地奔跑,既不辨路途,也辨不出方向。
她不停地奔跑,直到倒下去為止。
她終于倒了下去。
她倒下去的地方,仿佛有塊石碑。
她剛倒下去,就聽到一個人冷冷淡淡的聲音,道:“你來了嗎?我正在等著你?!?p> 這顯然是一刀先生的聲音。
一刀先生不知何時已坐在石碑上,本身仿佛就是這石碑的一部分。
這石碑還沒有豎起的時侯,他好像己坐茬這里。
他動也不動的坐著,面上還是全無表情。
這不是幻影,這的的確確就是一刀先生。
劉詩詩幾乎嚇瘋了,失聲道:“你等我?為什么等我?”
一刀先生道:“我有句話要問你?!?p> 劉詩詩道:“什……什么話?”
一刀先生道:“你打算什么時侯嫁給我?”
劉詩詩大叫,道:“誰說我要嫁給你?”
一刀先生道:“你自己說的,你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我?!?p> 劉詩詩道:“我沒有說,我沒有答應(yīng)……”
她大叫著,又狂奔了出去。
恐俱又激發(fā)了她身子里最后一份潛力。
她一口氣奔出去,奔出去很遠很遠,才敢回頭。
身后一片黑暗,一刀先生居然沒有追來。
劉詩詩透了口氣,忽然覺得再也支持不住,又倒了下去。
這次她倒下去的地方,是個斜坡。
她身不由己,從斜坡上滾下,滾入了一個不很深的洞穴。
是兔窟?
是狐穴?
還是蛇窩?
劉詩詩已完全不管了,無論是狐,還是蛇?都沒有一刀先生那么可怕。
他這個人簡直比狐貍還狡猾,比毒蛇還可怕。
劉詩詩全心全意的祈禱上蒼,只要一刀先生不再出現(xiàn),無論叫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絕無怨言。
她的祈禱仿佛很有效。
過了很久限久,一刀先生都沒有出現(xiàn)。
星己漸疏。
長夜已將盡,這一天總算已將過去。
劉詩詩長長吐出一口氣,忽然間覺得全身都似已虛脫。
她忍不住問自己道:“這一天,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
這一天,就仿佛比她以前活過的十八年加起來還要長。
這一天她騙過人,也被人騙過。
她甚至殺了個人。
騙她的人,都是她信任的,她信任的人每個都在騙她。
唯一沒有騙過她的,唯一對她好的人,卻被她殺死了!她這才懂得一個人內(nèi)心的善惡,是絕不能以外表去判斷的。
“我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我究竟還能算是個怎么樣的人?”
劉詩詩只覺心在絞痛,整個人都在絞痛,就仿佛有根看不見的鞭子,正在不停地抽打著她。
“難道這就是人生?難道這才是人生?”
“難道一個人非得這么樣活著不可?”
她懷疑,她不懂。
她不懂生命中本身就有許許多多不公平的事,不公平的苦難。
你能接受,才能真正算是個人。
人活著,就得忍受。
忍受的另一種意思就足奮斗!
繼繼不斷的忍受,也就是繼繼不斷的奮斗,否則你活得就全無意思。
因為生命本就是在苦難中成長的!
星更疏,東方似已有了曙色。
劉詩詩然覺得自己仿佛已成長了許多。
無論她做過什么,無論她是對?是錯?她總算已休驗到生命的真諦。
她就算做錯了,也值得原諒,因為她做的事本不是自己愿意做的。
她這一天總算沒有白活。
她的確已成長了許多,已不再是個孩子。
她己是個女人,的的確確是個女人,這世界上永遠不能缺少的女人!
她活了十八年,直到今天,才真真實實感覺到自身的存在。
這世上的歡樂和痛苦,都有她自己的一份。
無論是歡樂,還是痛苦,她都要去接受,非接受不可!
東方已出現(xiàn)曙色。
劉詩詩眼睛朦朦朧朧的,用力想睜開,卻又慢慢的闔起。
她實在太累,太疲倦。
雖然她知道自己絕不能夠在這里睡著,卻又無法支持。
朦朦朧朧中,她仿佛聽到有人在呼喚:“大小姐,劉大小姐……”
是誰在呼喚?
這聲音仿佛很熟悉。
劉詩詩睜開眼睛,呼聲更近。她站起來探出頭去。
四個人正一排向這邊走來。一個是鐵拳,一個是刀疤七,一個是錢四,一個是童老大。
看到這四個人,劉詩詩的火氣就上來了。
若不是這四個王八蛋,她又怎會落到現(xiàn)在這地步。
但他們?yōu)槭裁从謥碚宜兀侩y道還覺得沒有騙夠,還想再騙一次?
劉詩詩跳出來,手叉著腰,瞪著他們。
她也許怕李大娘,怕一刀先生,但是這四個騙子,劉大小姐倒還真沒有放在眼里。
她畢竟是大靈王的女兒,畢竟打倒過太原府來的大鏢頭。
她武功也許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但畢竟還是有兩下子的。
這四人看到她,居然還不逃,反而陪著笑,一排走了過來。
劉詩詩瞪眼道:“你們想來干什么?”
錢四的笑臉看來還是很自然,陪著笑道:“在下等正是來找劉大小姐的?!?p> 劉詩詩冷笑道:“你們還敢來找我?膽子倒真不小哇?!?p> 錢四忽然跪下,道:“小人不知道大小姐的來頭,多有冒犯,還望大小姐恕罪?!?p> 他一跪,另外三個人也立刻全都跪了下來。
童老大將兩個包袱放在地上,道:“這一包是小姐的首飾,這一包是七百兩銀子,但望小姐既往不咎,將包袱收下來,小人們就感激不盡了?!?p> 這些人居然會良心發(fā)現(xiàn),居然肯如此委曲求全。
劉詩詩反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中,又不免有點得意,板著臉道:“你們都已知道錯了嗎?”
四個人同時陪著笑,道:“小人們知錯,小人們該死……”
劉詩詩的心早以軟了,正想叫他們起來,四個大男人像這祥跪在她面前,畢竟也不太好看。
誰知這四個人剛說到“死”字,額角忽然多了個洞。
鮮血立刻從洞里流出來,沿著他們笑起來的皺紋緩緩流下。
四個人眼睛發(fā)直,面容僵硬,既沒有呼堿,也沒有掙扎。
八只眼睛直直地看著劉詩詩,然后忽然就一起仰面倒下。
劉詩詩又嚇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