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名叫“人民公園”，程致遠兒童節(jié)來過幾次，并不陌生。
程致遠見公園門前地攤上插著風車，走上前去，問道：“叔叔，風車多少錢一個？”
那人伸出五指，道：“五毛?！?p> 程致遠拿出一枚硬幣，說道：“我要一個?！?p> 那人拔出一根風車，遞了給他。
程致遠吹了幾下輪葉，風車緩緩轉動起來。他想：“這不是爸爸買的，可是也是風車啊，有什么不一樣了?！毙那檎褡髌饋恚窒耄骸皨寢尣蛔屛易哌h，我又不是故意走到這里的，干脆去公園里玩一回，沒人陪我，還有風車陪我?！贝蟛阶呷ベI票，才知身高不夠，免費進入公園。
進入園內，程致遠放眼望去，不禁暗自后悔。
這時的公園雖不像兒童節(jié)時那么熱鬧，可是所有孩子身邊都有父母陪伴，襯托出程致遠格外凄涼。他盡量避開一家三口，可是走到哪里都能看到，當真不厭其煩。
他自認是多余的人，最終在院墻邊的一個角落停下腳步，蹲在地上默默流淚。
哭著哭著，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小孩，你在這里做什么呢？”
程致遠循聲望去，見一位白發(fā)老者站在背后不遠處，當即回過頭，面向院墻偷偷抹掉眼淚，道：“爺爺，我在看螞蟻。”
老者走到他身邊蹲下，望著地上的螞蟻道：“這里螞蟻多得是，我小時候也喜歡掏螞蟻洞?！笔捌鹨桓鶚滂荆诘厣蠐芘饋?。
程致遠盯著樹杈，忽然膝蓋上多了一塊手帕，隨之聽那老者笑道：“男兒有淚不輕彈，趕緊擦一擦吧?！?p> 程致遠見這手帕已經爛了，但想老者出于一片好意，當即拿起手帕擦了擦臉。
老者道：“回去讓你媽幫我補一補，下次見面再還給我。”
程致遠聽他初次見面便提出這樣的要求，不免感到意外，側目打量老者，見他滿頭白發(fā)，臉上長著不少黑痣，看上去年紀應該有六七十歲了，因為表情有些僵硬，顯得臉上皺紋不多。
老者發(fā)現程致遠打量自己，轉過臉來，面對面問道：“可以嗎？”
程致遠見他相貌平平，說話時幾乎沒有表情，細看五官，甚至感覺有些面目可憎，不過那雙眼睛頗為不俗，精光綻亮，充滿柔情，而且語氣十分親和，并不惹人討厭，道：“爺爺，我是愿意幫這個忙的，只是我不經常來公園，所以您可能會等很久。”
老者目光含笑，道：“沒關系，你記著有這么件事就行了?！?p> 程致遠將手帕收起，問道：“爺爺，你也是一個人嗎？”
老者道：“對啊，和你一樣，我也是一個人?！?p> 程致遠低下頭，道：“既然你我都是一個人，咱們就可以一起玩了。”
老者哈哈一笑，道：“怎么愁眉苦臉的，一個人沒什么不好啊。”
程致遠倔強地道：“一個人就是不好?！?p> 老者問道：“為什么不好？”
程致遠道：“別人都有爸爸，我卻沒有，我也想和他們一樣，有爸爸陪著玩?！?p> 老者沉吟道：“嗯，沒有爸爸是挺可憐的。我的爸爸也去世了。”
程致遠隨口問道：“他是怎么去世的？”話一出口，登覺愚蠢，暗想：“爺爺他自己都這樣老了，他的爸爸自然就更老了，當然是老死的啦?！?p> 不料老者說道：“我爸爸年輕的時候去打鬼子，再也沒有回家。”
程致遠讀過抗日戰(zhàn)爭史，知道很多青年為了保衛(wèi)國家，犧牲在戰(zhàn)場上，油然生出敬意，道：“爺爺，你的爸爸是偉大的人?！?p> 老者笑道：“是啊，可憐了我母親，遠走他鄉(xiāng)，獨自撫養(yǎng)我長大成人。”
程致遠道：“您的母親也是偉大的人。”
老者道：“有時候活人比死人更難受，死了一了百了，活著還得忍受煎熬。依我看吶，我母親比我父親還要偉大?！?p> 程致遠連連點頭，道：“對。”
老者道：“小伙子，現實是很殘酷的，你有勇氣面對嗎？”
程致遠道：“有吧?！?p> 老者道：“想不開的人都是懦夫，你不會是懦夫吧?！?p> 程致遠不知怎樣回答，想到一直被陳濤欺壓，無奈地點了下頭，道：“我是懦夫?！?p> 老者哈哈一笑，道：“你不是，我看得出來?！?p> 程致遠見他笑了，心情頓時開朗起來，道：“爺爺，我真的是懦夫，不過我并不覺得懦夫不好，那些欺負人的家伙比懦夫還壞?！?p> 老者道：“有人欺負人，你該伸張正義啊?！?p> 程致遠道：“被欺負的人就是我本人?！?p> 老者道：“那你更該反抗了，怎么能由著他欺負呢?！痹挍]說完，向旁一指，道：“有個糖果飛出去了。”
程致遠看向他手，眼見他拇指扣住中指，彈出一塊小石頭，卻硬說是糖果，微微一笑，不再理會。
老者見到他的笑容，道：“我看錯了，原來地上的是石頭?！?p> 程致遠道：“我知道您想哄我開心，我又不是小孩子，才沒那么好哄呢?！?p> 老者道：“你眼力不錯，這次再試試看?！毖哭D動，帶動手臂，再一次彈出一塊石頭，同時問道：“黑的白的？”
程致遠微微側頭看了一眼，道：“這次是石頭糖，綠顏色的，上面有兩條白色的痕跡?！?p> 老者哈哈一笑，道：“厲害，厲害?！?p> 程致遠道：“你的動作很快，可是沒有我的眼睛快?！?p> 老者道：“你有過看不清物體的時候嗎？”
程致遠道：“沒有，任何東西我都能看到?！?p> 老者站起身子，道：“這次就未必了吧。”說話之際，他迅速做出動作，程致遠只覺眼前一花，直到石頭糖打在樹干上，他才看清。
老者笑道：“怎么樣，是我的動作快，還是你的眼睛快?！?p> 程致遠也站起身，道：“再試一次?！?p> 老者擺擺手，盤腿坐在土地上，道：“不試啦，我年紀大了，發(fā)功一次要歇上好幾天呢?！闭f著舉起手臂，一連彈了五下，將掌心五顆石頭糖激射上天。
程致遠看著老者，等石頭糖掉落面前，一一伸手抄起，問道：“這是什么功夫？”
老者道：“這叫‘云眼波’，是我發(fā)明的彈指功夫?！?p> 程致遠攤開掌心，看著手上的糖果，道：“云眼波，真能將云彩射穿嗎？”
老者微微一笑，道：“吃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