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燃著碳,地龍也燒了起來,縱然外面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屋里人竟是冒出細細的汗來,喝下一口熱湯,更覺汗如雨下。
“王爺近日身體不適,不便見客,怕給經(jīng)略大人過了病氣去,是以今日便由老夫作陪,老夫先干為敬,聊表歉意?!卑⒖丝肆已鲱^灌下一杯酒,在座的盧道升和廖明遠也回敬。
盧道升率先開口,道:“我原先一直遠在京城,不曾嘗過這西北地方的吃食,今日一嘗,果真不同凡物。”
阿克克烈道:“我們小地方,招待不周也請見諒?!?p> 盧道升笑道:“西安府十三朝古都,怎能說是小地方,這位大人過謙了?!?p> 不待阿克克烈回話,廖明遠先開了口:“不知你家王爺何時病好,我們何時才能見上他的尊面?!?p> 阿克克烈神情微微一滯道:“這……王爺這病有些不好說……”
廖明遠冷哼一聲:“甚么病王府里的太醫(yī)都看不好,要不要稟了萬歲,遣個宮中太醫(yī)過來?”
阿克克烈聞言一頓杯子,笑道:“二位大人來陜西承宣布政使司,是為了清剿逆賊的,王爺?shù)乃绞戮筒槐剡^問了罷。萬歲遣二位大人過來,不過就是覺得您二位領(lǐng)兵比我們王爺領(lǐng)得好,與其在此處問我們王爺甚么時候病好,甚么時候能和大人您一同飲宴玩樂,不如現(xiàn)下就去尋尋昭軍的下落,想想怎么講逆賊一舉殲滅了才是。”
廖明遠眼睛一瞪,還待開口,盧道升趕緊打著圓場:“廖大人也不過是擔心王爺病體,說話急了些,望王爺莫怪才好?!?p> 阿克克烈道:“現(xiàn)下看二位大人吃得差不多了,我早為二位大人收拾好了下榻之處,二位大人不如早些休息罷?!?p> 說罷喚了僮兒進來,要帶他二人去歇息,自己先行走了。
廖明遠“哼”了一聲:“也不知這鎮(zhèn)安王是個甚么意思,自己不見我們就算了,還弄個胡人來接待我們,哪有如此蔑視天恩的?!?p> 盧道升似有些瞧不起他:“那阿克克烈是鎮(zhèn)安王的心腹,王爺本就是個胡姬的兒子,這樣也無可厚非,再者說?!彼沉肆蚊鬟h一眼,“萬歲的天恩甚么時候擔在咱們,不,擔在你身上了?!?p> 廖明遠忿忿看他一眼:“一個胡姬生的雜碎也做王爺了,不過是個小婦養(yǎng)的?!?p> 盧道升額頭上青筋都跳了起來,怎的,他自己就是個庶子,就是個小婦養(yǎng)的,但他也是自家最出息的兒子,如今廖明遠說這話,也不知是個甚么意思!
廖明遠見他有怒意,道:“黃口小兒。”說罷拂袖就走。
廖明遠大步踏出去,沒一會兒就沒了影子。
盧道升立在原地,手上握著杯子,捏了好一陣,捏得骨節(jié)都發(fā)白了,終于忍不住,將那杯子砸在地上:“你廖明遠一個領(lǐng)水師的,上西北來瞎摻和甚么!就算我是個姨娘生的,我是個剛及冠的小子,我也是你廖明遠的將首!”
那杯子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溫杉在室內(nèi),聽完阿克克烈的話,不怒反笑,笑得整個人都顫抖起來,道:“哎呦呦,現(xiàn)在能拿得出手的,都是這般貨色了嗎?這萬歲手里的人,竟是還不如我們那幾個地方上的藩王?!?p> 阿克克烈道:“這……雖說他幾人有些毛病,但到底打起仗來,還是有一番能力的,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坐到了這樣的官職?!?p> 溫杉擺手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們都是打過韃靼的人,都是霍去病在世,哈哈哈哈,可這幾位格局眼界兒也忒小了些,當真是京里望族出來的嗎,怎的全都一副暴發(fā)戶嘴臉?!?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的止不住,“我現(xiàn)下覺得,這薛伯琮是真的不錯,太不錯了!簡直就是京中世家子弟的典范!”
溫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你快,你快給他們指個路子出去,讓他們趕緊找那玉面陸四郎玩玩去,昭軍走到哪兒了?到鞏昌了沒?趕緊從西安府滾出去罷,再待著,還不日日要被我笑死?!?p> 阿克克烈問:“不留他們等過完年節(jié)開春了再走?”
溫杉幾乎笑噴了:“就這兩個雜碎,還指望我留著他們過年?哈哈哈哈哈哈哈?!彼肓讼?,又道,“不不不,你給我遞個折子上去,遞個幾百里加急的折子!不管跑死多少匹馬都給我趕緊把折子遞上去,就說我看他們辛苦,要留他們在這兒過年節(jié),看看我那混蛋堂兄會有甚么反應(yīng)!”
“不不不?!彼窒胄α?,“萬歲不會有甚么反應(yīng)的,我就想看看這滿朝耍嘴皮子的言官老兒們會說些甚么?!?p> “快快快,趕緊找個文書替我寫折子去。”溫杉說罷又大笑起來,伏在桌子上,半晌直不起腰。
他口里的雜碎昭軍,現(xiàn)下剛剛走到鞏昌。
之前的鞏昌知府因了個描金甜白瓷的茶碗被溫杉宰了,如今新?lián)Q了知府,是溫杉從西安府調(diào)去的。
他雖說是個文官,卻一直想效仿班超投筆從戎,誰知昭軍光在荒郊野嶺里晃悠,也不來鞏昌攻城,急得他滿嘴燎泡,日日上城頭看昭軍有沒有攻過來,在城上摩拳擦掌,甚至調(diào)了一門炮上城。
后來有一天,這門炮終于派上了用場。
那日來了一撥子起義軍,應(yīng)該是鞏昌當?shù)氐?,可偏偏覺得自己隊伍的旗號不響亮,想投靠了昭軍,卻奈何昭軍這些日子神出鬼沒不見蹤影,便硬說自己是玉面陸四郎的隊伍,在鞏昌府城門底下叫嚷著要進去。
這位知府大人當時正吃著午飯,一聽這消息可一下子來了精神,當即丟了筷子就跑,才剝開的兩瓣兒蒜落在桌子上,大蒜皮子飛舞起來,看著像一只只大撲棱蛾子。
上了鞏昌府的城頭,知府大人朝下一瞧——底下一共就百十號人,盔甲散亂的不成體統(tǒng)。
知府大人輕蔑一笑,就這還虎狼之師!立即要親自使了紅衣大炮對著他們開上一炮才過癮,誰勸都不頂用。
只聽驚天一聲炮響……
炸膛了。
知府大人當場英勇就義。
隴西縣城內(nèi)的城墻根兒底下,站了幾個人,瞧著是身著著短褐的百姓,等走近了,聽見其中一個人輕聲說道:“四郎我早就說了,這紅衣大炮我又不是沒搗鼓過,他就這樣日日把炮擺在城上,我去往里頭加些東西又有何難處?”
這一日,鎮(zhèn)安王幾百里加急請經(jīng)略大人過年節(jié)的折子,剛剛好遞上皇帝的桌子。
懿兒
紅衣大炮一般指紅夷大炮 紅夷大炮,其原型是歐洲在1600年前后制造的艦用長炮,明代后期傳入中國,所有類似設(shè)計的火炮都被中國統(tǒng)稱為稱紅夷大炮,也稱紅衣大炮,在引進該類火炮后不久,明朝就仿制成功。 紅夷大炮鑄造精良,威力不凡,但局限性很大,長于攻城,拙于野戰(zhàn)。 紅夷大炮是種架退式前裝滑膛火炮,每發(fā)射一次,都會嚴重偏離原有射擊戰(zhàn)位。按照正常的操作程序,需要經(jīng)歷復位、再裝填,再次設(shè)定方向角和仰角的步驟。 紅夷射速比較慢,因為發(fā)射一次以后,首先要把火炮復位,然后必須用帶鉤的刷子先把沒有燃燒完全的碎步等東西鉤出來,再用沾水的毛刷伸進炮膛清洗并熄滅火星,然后用干布包裹的炮桿伸入炮膛去擦干,這才能再填入火藥,放入炮彈,有時候還需要塞一些東西固定,最后用燒紅的鐵釬插入火門點放,這些動作非常煩瑣,還不包括修正炮位,這是那個時期前裝火炮的通病。 所以非經(jīng)過特殊訓練的神機營炮兵小哥,使用大炮非常非常非常容易炸膛,還容易被后坐力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