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正法邪法
周賢的想法其實很簡單，眼不見心不煩。
一個聚集了兩千號考生與數(shù)百兵丁，供奉了神明造像，有當(dāng)朝學(xué)士官員鎮(zhèn)壓的地方，還能夠煞氣橫生，有冤親債主前來討債，那必然是有人在為這些惡鬼冤魂大開方便之門。他作為一名煉氣士，既然不能橫加干涉，躲在小屋里面裝鵪鶉，假作外面的一切都沒發(fā)生還不行嗎？
三場考試，九天時光，要經(jīng)歷八個夜晚。頭一天晚上就死了人，接下來這幾日還不知要如何呢。若不是裝作自己看不見，那要如何度過？
周賢就這么渾渾噩噩地度過了接下來的四天。
其實也沒什么好說，這一科前來應(yīng)試的煉氣士一共三十二人，這些舉子在哪個號間，各是什么境界，巡場的天靈衛(wèi)三人手里是有圖譜的。重點盯防這些區(qū)域，謹防這些手段比尋常舉子多的考生鬧事就好。
但是這些時日以來，這三十二人都表現(xiàn)得中規(guī)中矩。這是必然的，大家是來考科舉的，又不是來鬧事的，沒有誰愿意壓上自己的仕途以及身家性命搞出什么事情來。只要沒有考瘋，那就不會有什么逾矩的行為。
就算真的有考瘋的舉子，鬧出事來，也還不怕。這些舉子既然是有心仕途的，那么分在修煉上的精力就必然不會很多。境界普遍還停留在煉精化氣，只有三人到達了練氣化神，卻也不過是初踏門徑，和周賢、李桐光這樣已經(jīng)摸到煉神返虛境界的修士沒法比，更不用說是對上已經(jīng)可稱得上是大修的郭子衿了。
可說這貢院里面當(dāng)真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嗎？也不是。這幾日來有兩個考得失了心的舉子發(fā)狂一樣從自己的號間里面奔了出來，大喊大叫，沒等跑出幾步就被兵丁拿下，捆縛之后堵上了嘴扔回了號間里。就算是致了癔癥也不能出去，想要治瘋病，也得等到貢院開門。
而且第一天晚上就死人了，怎敢奢望接下來這段時間風(fēng)平浪靜？被冤親債主索命的考生，算上第一夜的那個倒霉蛋，一共六人，只有一個活了下來。剩下那五個死狀一個比一個凄慘，最惡心的一個甚至是碎成了一地的爛肉，比餃子餡剁得更細致，是兵丁們拿簸箕走的。那味道……
眼不見心不煩，每到夜里差不多的時辰，周賢就不巡場了，直接往小屋里面一躲。不睡覺就閉著眼睛修煉，一遍遍運轉(zhuǎn)真氣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
其實到他現(xiàn)在這個只差臨門一腳的程度，修煉已經(jīng)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他體內(nèi)的真氣絕對不會再加多一分一厘，若沒有那個契機出現(xiàn)，他這輩子都只能是練氣化神巔峰。
這么做，完全就是為了逃避。
就這樣，到了會考第五天晚上。天色暗下來以后，明珠在各處挑起，周賢晃晃悠悠回了小屋，找了個空地方一撂蒲團，盤膝坐下來開始修煉。
李桐光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走到他身旁，一點他肩膀：“我說師兄，你這樣出工不出力應(yīng)該有個限度。我知道你不大情愿來做這個臨時的天靈衛(wèi)，這考場里也不會出什么事，可你也應(yīng)該拿出個樣子來不是？”
周賢緩緩張開眼睛，嘆了一聲：“考場里怎么就沒出事兒了？我也想食君之祿，擔(dān)君之憂，可是君不讓我擔(dān)這個憂，我又能有什么辦法？我進境卡在這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就當(dāng)我是勤奮用功，求得那一線突破吧?！?p> 李桐光見周賢如此，也不勸了，搖搖頭，自顧自推開門出去了。
郭子衿卻是搖搖頭，說：“你這方法不對。咱們是道士，又不是和尚，坐枯禪參悟法理這種事不適合你?！?p> 周賢只道郭子衿是諷刺他，仍舊是閉著眼，苦笑道：“那不知郭總旗有什么高見？也對，您算是前輩高人，不用給我講講您是怎么參悟這其中機緣，以如此年紀(jì)突破到返虛境界的？”
“生死之間?！惫玉粕锨皟刹?，掏出了自己的法器，頂在了周賢的腦門上，“我是在生死之間參悟得道，以求生的執(zhí)念突破了這一層關(guān)隘。雖說不一定適合你，但是我覺得你可以試一下?！?p> 感覺著額間那一點冰涼，周賢緩緩睜眼，看清了郭子衿手里的法器之后，亡魂皆冒，冷汗都下來了——槍！
不是那種蠟桿鋼尖綴紅纓的長槍，而是能夠發(fā)射子彈的槍械！
這支槍和周賢熟悉的槍不同，但是光看外貌已經(jīng)極為相近。大概有一尺來長，單手持握，槍管渾圓，口徑頗大。槍身上的涂裝是紅色，艷得像火。槍身各處都銘刻了符箓，在郭子衿真氣的灌注之下華光流轉(zhuǎn)，忽明忽滅?？杉词故沁@樣，周賢也沒能從郭子衿身上或是這支槍上感受到任何靈力波動。
“郭師兄，把槍口對著人，就不怕走火嗎？”周賢稍微向后退了一些，讓槍口離了他的額頭，貼著墻緩緩站了起來。
實際上中國古代的火器制造業(yè)算是比較發(fā)達的，在宋代就已經(jīng)基本掌握了火藥的配方并將之應(yīng)用到了生產(chǎn)生活以及軍事的方方面面，在《紀(jì)效新書》《武備志》這些兵書當(dāng)中也記述了各種不同用途的火藥配比方法以及各種火藥武器。
就連大林朝的部隊也裝備有攻城用的火炮、琉璃彈，以火藥為動力的大火弩匣，以及少量發(fā)射實心彈藥或鐵砂的火銃。郭子衿能拿出手槍法器來，周賢一點也不覺得驚訝。
“你認識我手里的東西？”郭子衿抿著嘴笑。
“很危險，請郭師兄不要開這種玩笑?！敝苜t很嚴(yán)肅地說，“你這種舉動就好似我用劍鋒抵著你的咽喉一樣，這已經(jīng)不能算得上是玩笑了。除非郭師兄你對我起了殺意?？晌覠o論如何想不明白，我哪里值得你動這么大的火氣了?！?p> 郭子衿一撇嘴，把槍丟在了桌上：“沒意思。別人見了都不知道是什么，知道是什么的見了都嚇傻了。你真無趣?！?p> 周賢氣不打一處來：“你拿槍指著我腦門，就為了覺得有趣？”
“你怕什么？這槍我控制自如?！惫玉颇檬忠稽c，“不信你看看?！?p> 周賢有些疑惑，且是對被做成法器的槍也有些好奇，走到桌前端起來仔細查看。
跟他想象的還是有很大不同。周賢本以為即使是做成法器的模樣，但是無論如何應(yīng)該是突破不了時代的桎梏，只能做成前裝燧發(fā)的形制。這把槍連后裝都不是，而是配備了彈匣。只是那里面空蕩蕩，什么都沒有。到這時周賢才長出了一口氣，心說郭子衿真的不過是跟他開了個玩笑而已。
“原來沒有子彈。”周賢把槍遞回去，“這也是陸師叔的杰作嗎？”
“自然是我?guī)煾傅淖髌罚蝗惶煜麻g還有哪個鬼才能煉出這種法器？”郭子衿接過槍，顯擺道，“我這槍里面沒裝彈丸也能開槍，只是打出去的就是純靈力的子彈了。要是裝上刻有各種符篆的彈丸，那就會是另一番威力?！?p> 周賢一愣，指著郭子衿高聲道：“你還是想要殺我！”
“小點聲，外頭考試呢。我說是玩笑就是玩笑?！惫玉频闪酥苜t一眼，然后橫過槍指給周賢看，“這槍上面有個小機關(guān)，抬上去的時候無論我催動多大的真氣，這槍都打不出靈氣彈丸，只會從槍身上逸散出去。只有這個機關(guān)落下來，才能用來對敵。怕的就是出什么意外?！?p> “我的天，好精致，連保險都做出來了。”周賢頓時驚為天人，“陸師叔是領(lǐng)先了這個時代的天才啊！帶保險裝置的槍都做出來了！”
“我?guī)煾府?dāng)然是天才，她是當(dāng)世第一天才?！惫玉普f，“我?guī)煾缸罱褪窃谘芯吭趺窗堰@種法器量產(chǎn)，降低一點殺傷力以及使用要求。到時候配備給天靈衛(wèi)人手一把，這樣即使是不專精與戰(zhàn)斗，沒掌握什么對敵神通的修士也就有了自保之力了?！?p> 遠距離殺傷會大大降低殺人的沖擊力和負罪感，槍械的發(fā)明和大規(guī)模列裝大大的提高了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烈度和士兵的消耗速度。二戰(zhàn)時的兩軍散兵線大約二百米開外，連人臉都看不清楚了，一槍過去能有什么負罪感？陸清霜這是要開啟一個新的時代??！
周賢想了想，坐到了郭子衿的對面：“郭師兄您跟我說這些，是為了什么呢？在我看來這應(yīng)當(dāng)算是天靈衛(wèi)的機密了，你告知于我，不怕我泄露出去嗎？”
“我這是在開導(dǎo)你?！惫玉普f，“這是殺人的工具，你會隨意用它去殺人嗎？”
周賢搖了搖頭：“不會。”
“所以超凡之人和掌握著這種火器，甚至是拿著刀的人，本質(zhì)上又有什么區(qū)別呢？無非是對于普通人的殺傷力不一樣，可以造成的破壞規(guī)模不一樣罷了。”郭子衿笑著說，“正人用邪法，邪法亦正；邪人用正法，正法亦邪。哪有那么多齷齪？你心境清明，自然不會沉淪墮落?！?p> 周賢也是笑了一下，點點頭：“原來你那天晚上沒睡?！?p> “笑話，你們倆說話那么大動靜，誰睡得著啊？”郭子衿玩笑似的收起了槍，起身一推門，“一起出去走走？”
“那就出去走走。”周賢摸了摸鼻子，心說自己一個兩輩子加起來活了快四十年的“老人”居然被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教育了，這上哪說理去？
倆人才剛出了屋，周賢就覺得心頭猛然一震。
抬頭看，鵝毛大的雪花飄飛而落，伸手一接，只見這雪花漆黑如墨，寒涼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