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節(jié) 新從屬關(guān)系
待天依再次醒來，除了口干舌燥以外，她發(fā)現(xiàn)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對，沒錯，確實是陌生的天花板。自己穿越之前，住在樂正家的時候，臥室的天花板是貼著紙的。而自己穿越以來，面對的基本上都是由素木梁和形狀不規(guī)則的椽子組成的簡單梁架。而當(dāng)下眼前的這一片天花板，雖然仍然可以看出是古代木建筑的室內(nèi)，但是木結(jié)構(gòu)部件上都畫著彩畫，顏色十分豐富。
天依猛地坐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錦榻上，床單和被衾都是用絲綢制的，上面也繡著許多花紋。想想自己剛才似乎正在酒宴上代趙家小姐陪酒，自己不會被送到了趙小姐的房間來了吧。
哇，人生巔峰了。天依馬上就從榻上滾了下來，以最快的速度跪倒在趙小姐面前。
“哎，你起來?！?p> 一句輕柔的指令。天依從地上爬起來，忽然感覺頭還是有點昏。
“先躺回床上去?！壁w筠說道。
天依拍拍剛才跪伏時沾的灰，乖乖地躺回床上。趙筠的手里握著一個剝好的橘子，她用手指分出半塊。
“來，啊?！?p> “啊——”
趙筠將那半只橘子送進天依口中。天依對這種境遇實在感覺有點心虛。
“小姐，您是主人……”
“主人又怎么了？”趙筠繼續(xù)將剩下半只橘子喂給天依，“今天要不是姐姐幫我擋了這些酒，剛才躺在床上吐的就是我。”
啊，自己還吐了？天依聽了更覺惶恐，正欲請罪，卻見趙筠搖了搖頭，“都是那個叫晏柔的姐姐幫你處理的?！?p> “婢子以后會多練習(xí)酒量，不再出現(xiàn)今天這種事了！”
“再練習(xí)，他們這么灌你也會醉的?！壁w筠咧開嘴道，“以后再帶你去宴席，我就說姐姐不會喝酒，把姐姐也擋住，就好了。”
天依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主人非常親切。
“婢子本來是被買來照顧小姐的，今天反倒先被小姐照顧了。小姐對婢子這么好，婢子真的不知道何以報答……”
“沒什么婢子不婢子的，大家都是從苦日子過來的?！壁w筠笑笑說，“姐姐今后服侍好我就好了?！?p> “小姐從前也過過苦日子么？”天依這才想起來趙筠是從河陽接來的。不知道她在那邊的生活背景如何。
“這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當(dāng)了我的婢子，不會苦了你的?！壁w筠說，“你先在這休息一會，等酒氣全部散了，之后再開始做我的婢子吧?！?p> “……唯。”
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好像就跟她身后窗外金黃的秋景一樣明媚。相比之下，之前在趙定北手下做事似乎就跟在雷區(qū)中行走一樣，隨時不知道下一腳自己會不會螺旋爆炸升天。
就在這當(dāng)兒，趙定北突然走進房門，看到室內(nèi)的情況，驚了一下?？雌饋硭樕系木萍t也還沒散完。
“妹妹，你怎么使得這人躺在你的床上？”
天依趕緊欲從榻上坐起來，被趙筠攔住。
“她中午醉了?！?p> “那你讓她回自己房里休息?！壁w定北道，“讓她躺在你床上，算個什么事？”
“不行么？姐姐今天幫我擋了這么多酒，我就不能幫幫她么？”
“主仆有別，你幫也不應(yīng)該這樣。”趙定北扶扶因飲酒而發(fā)得燙紅的額頭，有點生氣，抬手道，“你們這樣搞，完全是亂了上下。她今天睡了你的床，明天就可能偷吃你的肉羮，如此下去，不是要騎到你的頭上去了？——她來第一天就做過這種事的。圣人書上寫的禮崩樂壞，都是下人僭越。先是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再是自大夫卿士出，再是陪臣執(zhí)國命，到最后亂作一團，朝不保夕?！?p> “哥，我沒讀過什么書，你說的我聽不懂?！壁w筠有點生氣，“我相信姐姐不是這樣的人。”
天依這才發(fā)現(xiàn)趙筠習(xí)慣把舌根不送氣清塞音k-發(fā)成送氣清音kh-，精莊兩組聲母也不太分明，同趙定北說的通語都有很大的區(qū)別，而且這種語音特征，似乎跟府中一些來自山陜的人接近。難道她講的是揚雄在《方言》中屢次提及的漢代秦晉方言？
“走，我出去跟你說?！壁w定北招呼她出去。未幾，趙筠一個人回到了房中，看到天依已經(jīng)在順服地整理床榻。
“我哥剛才說你一進府就犯規(guī)矩，他還把你犯的事情都跟我數(shù)落了一遍，反正我是沒看出來?！壁w筠擺擺手，對天依說。
“那都是婢子初到府上時犯的錯?！碧煲老蛩飞?，“若是婢子以后再犯，小姐盡管責(zé)罰便是?！?p> “好了，不必那么拘謹(jǐn)。”趙筠說，“我不喜歡小姐這個稱法，你以后就叫我阿筠就可以了。從前在黃河陽住的時候，小伙伴都叫我阿筠?！?p> “讓小公子知道了，會笞責(zé)婢子的……”
“嗯？既然做了我的侍女，那除了我以外，就不許其他人罰你，就算我哥也不行。”
天依聽了這話，心里更加感動。
“好了，酒醒了吧？”趙筠道，“這天也快黑了，我還沒見識過你的廚藝呢?！?p> “啊，我的廚藝不是很好……”天依面露難色，“雖然之前跟晏柔姐學(xué)了幾天，但是也還沒練成?！?p> “你可以試著做嘛，反正我之前也沒吃過幾頓好飯，今天中午吃的算是最好的一餐了?！?p> “那我找晏姐姐去試試。若是做不好，小姐盡管責(zé)罰就是?！?p> “——以后叫我阿筠?！?p> 天依在整理完主人的床鋪以后，遂來到晏柔工作的廚房。
“啊，阿洛，你也醒了?！标倘嵴诎掩w公子的飯菜裝到食盒里，“唉，你和小公子中午都喝醉了，小姐讓我把你送到她房里，然后我就去照顧小公子了?！?p> “每次都要麻煩姐姐?！碧煲烙悬c不好意思，“誒，你把我送到房里就去照顧公子了么？”
“是啊?！?p> “聽小姐說，我中途還吐了一次，是你幫忙接的呀?！?p> “沒有這事，我一直在幫公子醒酒，沒在她的房間?！?p> “啊……這么說……”
“我明白了，看來那個小姐對你還挺好的?！标倘嵯袷侵懒耸裁礀|西一般，笑起來，“她待你如此大恩，你可得盡全力伺候她了?！?p> “我這不是來給小姐做飯了嘛?！碧煲勒f，“只不過我的手藝還不精進，想跟姐姐學(xué)一學(xué)?！?p> 過了一會，天依端了一張食案回到趙筠的房間里。
“啊，做好啦?！壁w筠搓搓手，“我已經(jīng)等不及要嘗嘗姐姐的手藝了。”
“還是第一次做飯，都是晏柔姐教我的?！碧煲腊涯景阜旁谧雷由?，自己取了盒蓋，站在一旁。
“嗯，好香！”趙筠似乎對氣味很滿足，“一想到以后能天天吃這種飯，就好開心啊?！?p> “其實婢子在海國原先是會一種烹飪方式的，只不過在漢地不流行，也沒有相應(yīng)的工具。”天依說。
“哎，你們海國流行的是什么？”
“炒?！?p> “那是什么樣的？”
“需要準(zhǔn)備一口鍋，一把勺子，把食材和調(diào)料倒進去，用勺子翻，這叫做炒。唔，所謂鍋就是一種像將軍戴的胄的東西，大致長這樣。”天依比劃著說。
“聽起來很新鮮?！壁w筠眨眨眼，“如果有機會，我讓府上給你造一口‘鍋’，你試著炒一炒吧。如果好吃的話，你在府上的身價就高啦?！?p> “嗯，不過現(xiàn)在還不行，府上的工具只能烹烤煮蒸。”
“那也無妨，技藝都是相通的，你既然能，呃……炒好一道菜，那做其他的應(yīng)該也沒問題?！壁w筠一邊說著，一邊夾起筷子嘗了一口，“好鮮！”
天依舒了一口氣。還好龍牙哥教自己的基本功還沒忘光。
入夜。趙筠被趙定北叫去談話，當(dāng)她回來的時候，看到天依提著一只水桶，正一桶一桶地往自己屋里的浴桶里裝水。榻上還放著一套絲衣。
“洛姐姐這是要給我洗澡么？”
天依點點頭。
“那個……這個有沒有溫的？”
天依這才發(fā)現(xiàn)，到目前為止，從井里汲出來的都是涼水。
“啊，請小姐恕罪，婢子這就去燒湯……”
“不要叫我小姐，不然就罰你月給了啊。”
過了一會，天依又提了一桶發(fā)著蒸汽的開水，將它們倒進浴盆，用手指攪了攪，感覺水溫剛剛合適。
“一會我自己洗就行了，用不著姐姐幫忙?！壁w筠又開口道。
“但是公子和晏柔姐都讓我伺候小姐……阿筠洗?！?p> “我現(xiàn)在是你的主人呀?！壁w筠歪歪頭，“我從前在河陽，都是一個人過來的。若是有人在旁邊洗，我反倒比較局促。”
“那要是他們問起來……”
“我是你的主人。”趙筠說，“你忘了我下午說的么？除了我以外，不許其他人罰你，就算我哥也不行?！?p> “那我就待在門外，等阿筠洗完了說一聲，我再進來處理浴盆里的臟水?！?p> “嗯?！幌赐瓴粶?zhǔn)進來哦。”
看來趙筠也是跟自己一樣的性格。天依便拉了窗簾，把門帶上走到戶外，靠在墻根下休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聽得屋內(nèi)傳來一聲：
“哎，洛姐姐！”
天依馬上推門進屋。只見趙筠已經(jīng)從浴盆里出來，擦干身體坐在榻上。但她似乎素來習(xí)慣直裾，并不太有穿衣裳的經(jīng)驗，試了幾下，并沒有穿成功。
“婢子來幫小姐著衣?！?p> “不不不，你把方法告訴我就好了，我自己來穿。”趙筠將幾件衣服緊緊抱在胸前。
“這個比較難說，”天依搖搖手，“婢子今晚幫小姐穿一下，小姐以后就會了?！?p> 趙筠仍是抱著衣服，輕咬嘴唇，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爭，過了一會，才微微點點頭。天依上前，先幫趙筠從一堆衣服中理出深衣，套在趙筠的身上，又給她穿上袴襪，隨后再在外頭包上衣裙，系上腰帶。再一看趙筠的面色，似乎跟晏柔第一次給自己沐浴時很像。
“小姐第一次記清楚這個過程，以后就不需要婢子來幫忙更衣了?！?p> 趙筠的臉蛋紅撲撲的。天依把衣帶在趙筠腰間系上一個優(yōu)美的結(jié)，往后退了幾步，趙筠的小身板配上這一副顏色鮮亮的綢衣，倒是也有一種綠衣黃裳的感覺。
“大功告成！”天依拍手道。
“我穿這套衣服的樣子是怎么樣的？”趙筠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
天依連忙從房間里找來一塊銅鏡，給趙筠照。趙筠似乎是第一次照銅鏡，對著鏡子又好好端詳了一番。
“沒想到我們家里有這么多神奇的東西，我在河陽的時候什么都沒見過?！壁w筠對著銅鏡贊嘆道。
其實銅鏡的反射效果比起現(xiàn)代的玻璃鏡來說尚屬一般。不過在西漢時期，這種鏡子已經(jīng)是上層家庭才有的器物了。
“小姐以后還會見到更多好東西的。”天依笑了笑，端起浴盆，準(zhǔn)備往外倒臟水。
“對了，洛姐姐，給我講講你們海國的故事唄?！?p> “等我先把浴盆洗了，回來就給小姐講。”
趙筠便乖乖地坐在床上等。未幾，天依干完活，回到趙筠的房間里。
“姐姐是為何從海國流落到這里的？”
“嗯……”天依開始努力想之前編的故事，“婢子從小就是孤兒，只有一個鄰人，跟他相依為命?！?p> 這所謂的鄰人，其實也就是龍牙哥。
“后來呢？”
“后來他給我找了個夫婿，就是他‘弟弟’?！?p> 這所謂的夫婿，其實也就是樂正綾。
“姐姐原來已經(jīng)是有室家的人了呀?！壁w筠有點吃驚。
天依只能點點頭。
“沒看出來，我還以為姐姐是處子。”
天依仍是點點頭：“其實還沒完婚，那位大哥就出事了?！?p> “出什么事？”
“從朋友家喝了太多酒，在大街上醉死了?！?p> 日常在自己的杜撰中領(lǐng)盒飯的龍牙哥。
“啊？”趙筠的臉色忽然沉下來。
“他生前到處喝酒，唔……欠了很多債，結(jié)果逼債的人就把我捆起來，扔到了海里。所幸沒有淹死，在海上漂了一天，最后被一只漢的海船救起，他們把我運到了洛陽附近?！?p> 天依一邊編造著并不存在的，樂正火鍋店破產(chǎn)、總裁意外身亡的故事，一邊努力憋笑。
“原來是這樣。”趙筠說，“那姐姐的未婚夫知不知道姐姐在這里呢？”
“我也不清楚?！?p> “他姓什么呢？”
“姓樂正。”
“哎，那姐姐之前見過夫君么？”
“見過的，我們是青梅竹馬。”
“哇……”趙筠捧著臉頰，開始跟晏柔一樣問起阿綾的相貌、身高等信息。天依又把這一轱轆話跟趙筠再說了一遍。
“要是我從父兄那里打聽到了有關(guān)于海國的樂正氏的消息，就第一時間來報知姐姐，早日讓姐姐跟令郎夫妻和合?！壁w筠癡癡地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著天依。
“若我回海國了，那誰來伺候小姐呢？”天依依然很馴服地說。
“不許你說這么媚人的話?！壁w筠嘟起嘴來，“跟個奴婢一樣，以后不要這樣子，討人嫌?！?p> 天依也只能稱唯。
“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先睡下吧，洛姐姐應(yīng)該還有要忙的事。”趙筠對天依說。
“嗯，小公子已經(jīng)差人把鋪蓋搬到小姐的院子附近了，如果小姐有什么事的話，直接出門找婢子就行?！?p> “好?！?p> 天依拜別了自己的新主人，步回自己的臥室，洗漱休息。走在庭院里，看著皎潔的彎月，身上的煩惱似乎減輕了很多。今日的境遇看起來遠(yuǎn)高于自己的預(yù)期，至少自己再也不用直接侍奉那個性情不定的小公子了。不過事情變得太順利，天依總是隱隱地感覺以后可能還會發(fā)生什么。不過不管以后面臨的是什么事，至少自己短時內(nèi)不會再面臨人身上的威脅了。
……或許是這樣吧。
——第四節(ji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