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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依的漢國往事第一部

第十一章 第三節(jié) 臨時救濟(jì)局

洛天依的漢國往事第一部 藍(lán)貓blct 4764 2018-11-25 20:14:10

  晚上。趙府的東側(cè)院子被火炬和柴篝照得通亮。

  睡眼惺忪的趙破奴司馬披著一件大氅,被親兵簇?fù)碇?,走向這所原先是下人居住的院子,看著前邊隱約躥動的火苗,打了一個哈欠。還沒等他進(jìn)入院子,得知父親來到的二公子就先從里面蹬了出來。

  “這些都是那個蠻夷攛掇弟弟妹妹做的事情。父親,你去看看!”二公子咬著牙向趙司馬匯報道,“這些本該要死的人,現(xiàn)在又窩在這燒我們柴了?!?p>  趙破奴思考了一會兒,問道:

  “哦,是那個姓洛的?”

  “對。父親還記得她?!?p>  趙破奴沒有立即繼續(xù)說下去,而是先深吸一口寒氣,揉了揉太陽穴,未幾,精神漸漸恢復(fù)了起來。

  “前面這些人是哪兒來的來著?我年長了,記性不好?!?p>  “他們是被阿筠叫進(jìn)府來避寒的閭民啊?!倍蛹钡?,“執(zhí)事剛才跟我說,已經(jīng)分了好些糙粟給他們熬粥喝了。木柴用得更多。阿筠一開始找他,他還算守責(zé),并沒有答應(yīng)他們荒唐的請求。但是那個蠻夷子不知說什么話迷了小姐,阿筠又去迷了小弟,最后小弟親自去找執(zhí)事開的倉?!?p>  “也就是說,這件事主要是定北、小筠和洛氏籌劃的啰?”

  “沒錯——當(dāng)然了,這主咎在洛。等把這些閭民驅(qū)遣完,我就收拾她。”

  “有什么咎?不就是庫里少了些壓倉底的么?”趙司馬瞇了瞇眼,“分給這些庶眾的,我們回頭再采辦就是?!?p>  “若是不管管的話,恐怕再過兩天,城里城外的人都要在我們府里過冬了哩。我們這也不用再叫司馬府了。何況,這于太守那邊,也沒有個交代……”

  趙破奴仍置之一笑。他在等一個人。

  就在這個當(dāng)兒,他看到另一簇火炬沿著院墻,往自己這邊移了過來?;鸢褋淼浇?,趙破奴睜睛一看,是自己的準(zhǔn)女婿。

  “公子,你到了。”

  “是?!蹦映沙w破奴深拜,“郡府也準(zhǔn)備好開倉了?!?p>  “公子之前同我們參預(yù)過,現(xiàn)在正好。我們先祝賀公子吧。”趙司馬笑著對他說著,抖了抖身上的大氅,“這回要輪到老夫做惡人了。請吧。”

  天依正在和趙定北巡看圍坐在各處火堆旁的貧民,等待莫公子那邊的消息,忽見院子的西門來了幾個人。天依定睛細(xì)看,打首的是趙破奴司馬,身后跟著的是他的二兒子。趙司馬似乎神情很不悅,跟之前和藹的面貌大相徑庭。

  “小姐呢?把她叫來!”趙破奴開口就朝院子里嚷道。原先休息著的幾百個貧民都被嚇了一跳。天依突然覺得今晚的趙破奴將軍有些陌生。

  趙筠和趙定北很快就來到了父親的身前。趙破奴并不說話,抬眼掃了一下院子,將目光鎖定在天依身上。

  “叫這人也過來!”

  天依遂趨步走到趙破奴身前,向他作禮問安。

  “我都跟父親說過了,今晚這事,全是你蠱惑小姐做的!”二公子站在趙司馬的身后厲聲說。

  “父親,你休要聽我二哥說,全是我自己可憐那些閭民,才和小哥商量著開倉的?!壁w筠一時被嚇住了,向他求情道。

  “不關(guān)你事!我已經(jīng)全都知道了!”趙破奴朝她吼道,“定北,你扶妹妹回去休息?!?p>  “父親,你不會要再打洛姐姐吧?”

  “不管打不打,這人決計不能再待在你身邊了?!壁w破奴冷哼一聲,“反正你今后有夫婿教導(dǎo),就不需要再專門延其他老師來擾亂你的學(xué)問了吧?!?p>  “等等,使君,”天依突然開口,“愚今晚做的這件事難道錯了么?”

  “錯了。”趙破奴頗為斬截地說。

  “使君開眼看看院子里的這些人,”天依朝身后指道,“他們中的很多人,今晚如果再不得一盆火,再過一兩夜他們就是路旁的僵尸了。柴火一簇才費(fèi)錢幾何,如果使君真的惜庫的話,今晚的花費(fèi)可以從我的給資里面扣,我欠幾年都沒問題。使君,您也是從饑餓邊緣打拼上來的……”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這不是關(guān)鍵?!壁w破奴似乎并沒有為她的話所動。

  “父親,洛姐姐原說的是她想效法馮諼故事?!壁w筠在一旁說。

  “趙筠,你倒是得了要領(lǐng)?!壁w破奴頗為贊許地朝她點(diǎn)點(diǎn)頭,“可惜,這就是我要責(zé)罰你那個先生的緣由?!?p>  天依想了一想,小聲地開口道:“愚明白了?!?p>  “你原來還知道啊?!壁w破奴捻捻胡須,“好一個‘馮諼故事’,你也不想一想,孟嘗君后來是因為什么被逐出國門的?明知故犯,你是要害我們?nèi)疫^幾天都蒙受上恩,坐獄對吏么?”

  “……是愚之前沒有想到這一層?!碧煲谰o咬牙關(guān),“愿聽司馬使君懲處。只是今晚院子里這百來號人,無論如何不能把他們再逐出去了?!?p>  “他們今晚本來就沒資格在這里過夜!”趙破奴又大聲地嚷了起來,有意讓在場的人都聽見。院子里的庶眾都伏首怵惕,怕這位軍司馬一聲令下,將他們都趕回死神身邊。

  天依記得前幾天莫子成向自己說過自己可以放手去做。她下午才向郡府報過書,但是對方卻一直沒有出現(xiàn)。這讓她一時慌了神。

  就在這個關(guān)鍵的時刻,門后踏進(jìn)了另一個人。天依一看,正是子成。天依向他報以求助的目光,好像一個溺河的人看到湍急的漩流中突然浮起一片木板。

  “使君,使君為何越過太守,私自開倉賑民?”莫子成很嚴(yán)肅地問趙破奴司馬。

  “這本來不是我的主意,是這個人不懂規(guī)矩,教唆我兒女做的?!壁w破奴指了指天依。

  “是,這都是愚一個人的主意,與府上無關(guān)……”天依向他謝罪道。

  莫子成看了天依一會兒,突然開口笑了起來。

  “也是,來的路上我還納悶,趙司馬怎么會做出這種舉動呢?”莫子成頗為輕松地說,“洛姑娘,你今后是得長點(diǎn)教訓(xùn)了?!?p>  “現(xiàn)在她是把我搞得很難堪了,萬一有人從中生事,上朝廷一表,說我們私購民心,你說牢獄夠我們一家子坐的么?”趙破奴盛怒未息。

  “無那么嚴(yán)重?!蹦映尚Φ?,“其實就算是使君做的也不妨的。今日為防夜寒,太守專門開倉賑民,地點(diǎn)就在郡府。不過我看很多貧民都在司馬府過夜,那就順帶在官榜上加上了司馬府這處地方?!?p>  “喔——好佳婿?!碧煲揽吹节w司馬容色稍解的樣子。

  “其實這是家父想出來,吩咐我做的?!?p>  “不枉我與他交那么多年!不過,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這個小海夷就是斷送我們家前程的罪魁禍?zhǔn)住N也荒芊胚^她?!?p>  “不能這么看。”莫子成搖搖頭,“使君,今晚這件事,經(jīng)我們郡府這一疏導(dǎo),非但沒有給使君帶來風(fēng)險,相反,既扶住了郡府的聲望,又長了趙府的民望。家父這也算是順?biāo)屏藗€舟。使君現(xiàn)在不妨可以問一問下面這些饑凍之人,就為的這一碗粟、一盆火,他們絕對愿意為使君和郡府效死。你別看這些人現(xiàn)在貧困潦倒,在將來的不知道什么時候,或許還真能救你我一命?!?p>  “公子的意思,這個人,我就放過她啦?”

  “我看洛姑娘也實在沒有要害使君的意思?!思以诟仙畹煤煤玫兀源┯枚热稣淌咕С?,怎么會害使君呢?她不還是為的使君和下民著想么?我是覺得,一個人的仁心是好的,關(guān)鍵看怎么施展。如果沒有什么準(zhǔn)備地施展,那確實容易出危險;如果適當(dāng)?shù)厥┱?,那是對大家都有好處的。?p>  天依看到趙破奴又捉起胡須,作思考狀。趁這個當(dāng)兒,莫子成振臂對院子里的眾人呼道:

  “都沒事,諸位父老兄弟盡管取暖,盡管吃喝,把這個晚上熬過去再說??ど现捞旌貎龅?,大家都不易,今后幾天還會出更多人力的?!?p>  聽聞這句話,院中的人們紛紛歡呼太守和司馬萬歲。

  “面南而治,化育萬民,本來就是天子的圣意。我們作為今上的犬馬,百姓有難,本來就有出手扶救之責(zé)。今天諸位的待遇,都是今上吩咐我們做的?!?p>  人們便又自覺地歡呼今上萬年。

  “那今上能不能再救我們一把,撤幾項租呢?”有喝飽了的貧民打諢道。

  “就你話多!”莫子成朝他喊一聲,在場的人都在一片余幸中笑了起來。

  “好吧,看在公子和小姐的面上,那老夫今天便就當(dāng)這個小海夷好心做了件并不壞的事。看來以后在這洛陽城里,還要多靠你這將來的賢婿扶持協(xié)調(diào)了?!壁w破奴搖搖頭,松了口氣,低頭踱回臥室休息去。臨走之前,朝莫子成一笑。

  天依并沒有注意到這個表情,仍是很感激地看著莫子成。

  “洛姑娘,以后在想著救人之前,還是長點(diǎn)心吧。”莫子成頗溫柔地對她說。

  “每次有這種事,都是先生在前面給我攔著。”天依慚愧得無地自容,“比起先生,我真的是個愚人。”

  “這就是我前些天說的,姑娘盡管放心去做的緣由了?!?p>  “對了,先生還在郡府開設(shè)了賑濟(jì)處么?”

  “是。本來這兩天,也是要開濟(jì)的時候。”

  “感謝公府收濟(jì)這么多寒民。他們很多人原本今晚就會死去的。小女子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感謝先生好……”

  “唉,”莫子成嘆了口氣,“今晚收納的人又才多少呢?我們都是一番好意,但是就靠每年這么賑幾次,范圍也不廣,說實在的,大部分人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自生自滅。我們做的這些,也只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城里該是什么樣,還是什么樣,姑娘明早起來就能體會到了?!?p>  他一邊哈著冷氣,一邊默默地望向外邊的寒天。在那一瞬間,天依似乎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她之前沒有觀察到過的,仿佛真正從心底郁結(jié)起來的愁云。

  第二天。天依睡醒起來,發(fā)現(xiàn)昨夜窩在東院取暖的眾閭民已經(jīng)領(lǐng)了衣服散去了。她請上兩個仆人,出了趙府的正門,一路往南走,逐漸地,走得遠(yuǎn)了,她發(fā)現(xiàn)街邊墻根下開始有了凍死的餓殍。她上去小心扶持那些人的身子,發(fā)現(xiàn)他們基本上已經(jīng)僵直,而且可以看出在徹底死亡之前,他們已經(jīng)很消瘦了。

  忽然有一股嘔吐感從天依喉中生起來——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直面尸體。她捂著嘴,跑到一個僻處,嘔了一番。仆人們將她接濟(jì)起來,又繼續(xù)走。距離趙府和郡府越遠(yuǎn)的地方,這些死尸出現(xiàn)得越頻繁,大約至少有兩百具左右,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昨夜接納的人數(shù)。走著走著,眼淚從天依的眼中溢了出來。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fēng)雨不動安如山。”她看著眼前的哀景,想起杜甫的詩句,忽然覺得他寫得再真切不過了?;秀币凰查g,她忽然覺得自己從前在府上吃的飯羮稻粱,每一口都是奢侈并且罪惡的。

  “先生莫要悲傷,這些都是命,是老天爺要他們死的?!逼腿税参刻煲赖?,“府上昨晚一夜已經(jīng)救下了幾百來個人,已經(jīng)足夠了。這種事情,每到冬天都會發(fā)生的。先生還是照顧自己的身體為好?!?p>  幾人跟著天依穿過半個洛陽城,恍惚之間,天依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在呂聿征的書店門口。陳季的傷看起來好多了,仍是像先前那樣,站在店門口,但似乎沒什么生意,見到天依來了,又將她請進(jìn)去坐,只是坐的地方從后院挪到了有火的室內(nèi)。

  “原來昨晚的事是洛姑娘先主張的么?”呂聿征抱著溫水問道。

  “嗯?!?p>  “往年只有郡府辦,”陳季說,“突然今年司馬府也有了?!?p>  “我們市上住北的一個小伙計昨晚也去了,領(lǐng)了一套舊衣服,雖然還有點(diǎn)破,不過至少不用擔(dān)心被凍死?!眳雾舱鞯?,“看來又是他受了姑娘的恩了。”

  “其實是莫公子應(yīng)允了,我方敢去做的。昨天晚上差點(diǎn)就被趙司馬懲處?!碧煲罁u搖頭,“最后還是莫公子幫我和司馬圓了回來?!?p>  聽到莫公子這三個字,呂聿征和陳季忽然沉默了下來。

  “二位恩兄,怎么了?”

  兩個人面面相覷,最后還是陳季先開的口:

  “其實吧,我們兩個這些日來都覺得,你若歸于那個莫公子的話,是再好不過了?!?p>  天依聽了這話,一時語塞。

  “洛姑娘,都半年了,”呂聿征苦笑著說,“你夫婿的事,實在沒有什么頭緒啊。廖涯和辛老兄打聽遍洛陽內(nèi)外了,連只從海國來的老鼠都見不著。洛姑娘要是再等,恐怕就真要守一輩子活寡了。況且,那位莫公子,難道對洛姑娘、對我們,對這城里的庶眾,能說是不好么?”

  “我們知道你素來不愛聽我們嘮叨這件事,但是我們想說的也只有這個了?!标惣镜椭^,“姑娘一個女子在漢地,又找不見親故,要是再不委身于一個男人,遲早走不下去的。況且,我們也找不見有哪個男人比莫公子更好的了。他雖然跟趙小姐訂了婚,但是姑娘實在不行,可以……”

  天依抬手請求陳季不要再往下說了。她將臉埋入雙臂,伏在矮幾上,心里翻江倒海。半年了,腦海中阿綾的形象和自己穿越之前的往事都已經(jīng)變得很模糊,仿佛自己從來沒在二十一世紀(jì)活過一樣,一切都只是一個隨波逐流的漢代女子關(guān)于從來不屬于自己的現(xiàn)代生活的一場幻夢,或者說奢望而已。相對應(yīng)地,自己這幾個月來的記憶和各種人的臉倒是不停地在她面前浮現(xiàn)。天依知道孤身一人被拋擲在這個時空中的自己正在加速沉陷進(jìn)這個時代,但是又不知道除了這樣以外該怎么辦才好。

  呂聿征和陳季單是看著天依趴在桌幾上一動也不動。過了一會兒,天依重新整理好了情緒,從桌前抬起頭來,看了一會兒窗外的灰天,朝呂陳二人徐徐地拜道:

  “謝兩位恩兄為我著想……”

  “洛姑娘,你終于想開了!”原來眉頭緊蹙著的兩兄弟,臉上逐漸現(xiàn)出了欣慰的神色。

  ——第三節(ji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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