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福禍相依

　　清晨的初陽慢慢在天際升起，配合著陸府廂房里的嬉笑打鬧聲，一片咿呀歡愉。

　　陸茂嘉躺坐在椅子上，兩丫鬟捏身捶腳，兩仆人在前方扮著貓狗發(fā)出吠叫，惹得一屋人歡笑不已。

　　“好好表演啊！只要本少爺高興，你們，通通都有賞！”陸茂嘉雖閉目休憩，但仍舊使喚著幾人賣力表演。

　　聽到陸茂嘉允諾的的奴仆們更加賣力表演，就連兩丫鬟也像得到了振奮劑的催持，更加用心伺候，他們整天跟在陸茂嘉身邊的人，其實是最知道陸茂嘉的脾性的，他雖然紈绔調(diào)鉆，但錢上，可從來沒有虧待過下人，這在蘇中城里，這樣舍得的主子可沒有第二個，當(dāng)然用另外的話語來形容，其實是陸茂嘉不過是一個對錢沒有概念的主，他需要的，就只是用錢換來的歡愉。

　　“誒，你們怎么都停了？”房間里瞬間安靜得出奇，陸茂嘉生氣的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房間里的奴仆們都跪匐在地。陸茂嘉看向入門處，陸宗明和管家劉叔正站著，陸宗明一臉無奈，眼中滿是慍怒，劉叔站在陸宗明身后，擠眼示意陸茂嘉趕緊認錯，這是劉叔一直以來對他的庇護的方法，這也是陸茂嘉有什么都寧愿和劉叔吐露的原因。

　　“爹，我錯了！”陸茂嘉瞬間變得柔順得像綿羊，拉起陸宗明開始求饒。

　　“錯了，每次都錯了，你呀，能不能長點心？”陸宗明恨鐵不成鋼地用拇指指向陸茂嘉的頭?！澳憬裉焓遣皇怯秩丶业娜f賓樓了？”陸宗明邊說著，邊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劉叔順勢站到陸宗明身旁。

　　“我，我就是給爹探查敵情····”陸茂嘉機智地說著，一般這個時候，他總會把自己做的事都是為了陸家好來自圓其說。陸宗明雖然心知肚明，但每一次都懶得戳穿，有時候，他倒蠻喜歡兒子這些小聰明，他覺得，陸茂嘉身上這些特質(zhì)，正是大兒子陸茂棠所缺少的，只是陸茂嘉年紀尚輕，還需磨練。一旁的劉叔看著陸茂嘉巧舌如簧，推脫所有，不禁忍不住掩面暗笑。

　　“好了，爹知道了，這兩天你就不要出去了，好好在家歇著?！标懽诿髌鹕?，將雙手交于身后，慢慢走出門去，劉叔看了陸茂嘉一眼，隨在陸宗明身后離開。

　　“好的，爹?！标懨未鹪手?。

　　“好了，好了，你們都起來給我繼續(xù)！”陸茂嘉一臉疲憊地坐到剛剛陸宗明坐過的椅子，使喚著跪匐在地的幾個奴仆。

　　“臭小子，下次別讓我再遇到你！”陸茂嘉從懷里拿出一根金條，仿佛在萬賓樓牌房里被蘇小可糊弄的事還歷歷在目。

　　霎時，廂房中又恢復(fù)了起初的歡愉。

　　陸宗明和劉叔走在院子里，聽著廂房又恢復(fù)的靡音，不禁嘆了口氣，隨即停下。

　　“阿全啊，你跟我有幾年了？”陸宗明問道。

　　“回老爺，等過完這個中秋，就十八年了！”劉全躬身答道。

　　“對啊，十八年了，翠荷走了十八年了，要是她還在，茂嘉這孩子應(yīng)該也不會變成如此。”陸宗明不禁感嘆到。其實劉叔算起來，應(yīng)是陸宗明在百商學(xué)院的師弟，且在離開百商學(xué)院后，回家做著小本的生意，然而在十八年前，運貨的他遇到陷于囹圄的陸茂嘉母親帶著陸茂嘉，為了救下他們母子，不得不拋下價值不菲的貨物。陸茂嘉因此獲救，而陸夫人則因此落下病根而離世，劉叔雖救下了人，卻因貨物的丟失讓自己破產(chǎn)，負債累累。得知情況的陸宗明，不禁幫其還了債務(wù)，且還讓其來陸家做起了管事。十八年來，劉叔幾乎與大少爺陸茂棠平起平坐，是陸宗明不可或缺的左右手，當(dāng)然，關(guān)于陸宗明一心想超越溫記的野心，他當(dāng)然也了然于心，只是他和陸宗明都知道，時機尚未成熟，至于什么時候才是時機，或許是陸茂嘉真正成長的時候。

　　“又到了十年一屆的百商學(xué)院招生，我記得你和學(xué)院的察事董成是同鄉(xiāng)，你想想辦法，把茂嘉弄進去磨練磨練吧，我也年紀大了，這個家遲早需要他?！标懽诿鬟呑哌呎f道。

　　“好?！?p>　　“應(yīng)該沒問題吧？”陸宗明不放心的問道。

　　“沒問題?！眲⑷刂Ｋ桶偕虒W(xué)院的察事董成，蘇記燒房的蘇東和，都有著同鄉(xiāng)之誼，三人從小一起玩大，如今年過半百，各自都過著屬于自己的生活，雖然不常聚絡(luò)，但有事還是大家都相互幫襯著。

　　一日又這樣過去，初陽在天際墜著，在流云的襯托下，仿若水中的魚肚白。蘇郊邊上，馬戲團臨時駐地已然也是靜謐不已，付老頭提著剛在街邊粥鋪買的米粥，漫步走進院中。

　　“小可，出來吃東西了！”付老頭把米粥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大聲叫著蘇小可。這是他這么多年最后一次為蘇小可做的事了，想想他一個樂天派的老頑童，想到僅剩的相處時刻，不禁有些感傷，他此刻大概明白，原來嫁女兒是這樣的心情。然后又心里悻悻地覺得，幸好自己沒有成家，沒有生養(yǎng)，離別可真是切膚之痛啊，比在馬戲團臺子上摔下來疼多了，可是蘇小可，不就像自己生養(yǎng)的嗎？

　　“師父！”蘇小可一襲紅衣，從側(cè)門蹦跶而出，她似乎穿慣了男兒裝扮，身上的女裝顯然有些不習(xí)慣，但這無法阻擋她女兒身天生所具有的俊俏，濃眉大眼，肌膚如雪，紅唇微啟時，露出一口貝殼般的牙齒。

　　“好看！好看！”付老頭看著眼前這個動若脫兔亭亭玉立的少女，不禁拍手叫好。

　　“可是我不太習(xí)慣，感覺不舒服~”蘇小可轉(zhuǎn)著打量著身上的衣服。

　　“你呀，假小子當(dāng)多了，當(dāng)然不習(xí)慣，以后啊，慢慢就習(xí)慣了！”付老頭一臉滿意地看著蘇小可?！昂昧耍斐栽顼?，吃完咱們就過去?！备独项^說這一句話的時候，聲音明顯有些啞澀，但他又怕被蘇小可識破，故意咳嗽了兩聲，掩蓋自己的情緒。他知道，這丫頭古靈精怪，聰明著呢，可不能讓她知道自己有不舍。

　　“嗯，好?！碧K小可蹦跶兩步，才想起自己身著的女兒裝，隨即停下慢步走到桌旁，吃食起來。“師父，要不你也和我一起留下吧？我之前聽說過蘇記燒房，雖趕不上溫記和陸家，但也還算富裕，我要是當(dāng)了大小姐，保證你每天枕著銀票入睡，抱著酒壇醒來。怎么樣？”蘇小可當(dāng)然知道師父是不會留下來的，不說其游走江湖慣了，還有一大票師兄弟等著呢。

　　“你真想師父留下來啊？”

　　“嗯，當(dāng)然啊！”蘇小可誠懇地點著頭。

　　“你就不怕把你們燒房的酒都喝光？你是知道的，師父我老能喝了？最喜歡的是花雕。”付老頭繼續(xù)說道。

　　“那我可以學(xué)做酒??？這樣以后你想喝多少，我釀多少，你想喝什么口味，我就釀什么口味！”蘇小可邊吃著邊答著。

　　“好，就這么說定了，等以后師父到了哪里，就寫信把地址告訴你，這樣你就把釀的酒寄給師父，你確定能寄到嗎？”

　　“這蘇中不是有著全國最大的陸家鏢局嗎？這有什么辦不到的？不是，師父，你還是要走啊？”蘇小可答應(yīng)完，才發(fā)現(xiàn)師父還是要走。

　　蘇小可吃著吃著，一滴眼淚啪嗒滴落進米粥里，蘇小可端著碗，將碗擋著自己紅了的眼眶。

　　“傻丫頭”付老頭聽出了蘇小可的哽咽，拿著煙桿從椅子上起身向門外走去?！澳懵?，別噎著，我先去找輛馬車，你吃完了收拾好行李，在大門口等我?！?p>　　“好。”蘇小可帶著哭腔回答著。

　　溫家東院里，溫寅初和母親大夫人也將東院的房舍收拾完畢，入住了進來，大夫人也和往常一樣，照顧著溫寅初的飲食起居。大夫人坐在桌子旁，將一碗濃黑的藥遞給桌邊的溫寅初。

　　“娘，我已經(jīng)好了~”溫寅初口氣柔中帶剛，試圖拒絕眼前的藥湯。

　　“這是最后一副了，你這身子，從小就體弱多病，要不然太爺他老人家怎么會舍得讓你在建林住上這么多年。還不是希望你身體早日康健，咱們大房后繼有人?！贝蠓蛉诉呎f邊把藥放到溫寅初面前的桌上。

　　溫寅初在八歲時，由于遭受風(fēng)寒，久病不愈，身體日漸羸弱，在大夫的建議下，被母親大夫人帶到大夫人的娘家建林居住，建林天氣暖和，有利于溫寅初身體的保養(yǎng)，就這樣，溫寅初一去就是十年，即使是自己親生父親去世時，也沒回來奔喪。倒是疼愛溫寅初的老太爺溫鳳華，在身體還能行動時，總會在冬天去建林，對外說是為了避寒，其實是為了見溫寅初，他極其喜歡溫寅初的寬厚仁道，這一點他去世的大兒子及現(xiàn)在的溫九庭身上是沒有的，但是有時候溫鳳華也想，其實如果要坐溫記的繼承人，必要時還是需要一些手段的，不擇手段不過是敗者對勝者的仰望和污蔑，在他溫鳳華眼里，不擇手段可是個褒義詞。

　　“好，都聽娘的?！睖匾蹼m不情愿，但也不想背逆了自己的娘親。于是端起碗，將碗中的藥湯一飲而盡。

　　大夫人欣慰地看著溫寅初，這個已經(jīng)成年的孩子，從襁褓中啼哭的嬰兒到今天體貼入微的大房當(dāng)家，他已經(jīng)開始能夠獨當(dāng)一面了。

　　“寅初啊，我想著，既然咱們要在蘇中定下來了，你的人生大事也該考慮了，我聽你二姨太說，她有個侄女，今天剛十七····”大夫人開心地說著。

　　“娘，兒子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再說我這剛到蘇中，什么都還得熟悉，先把生意的順熟了，咱再考慮也不遲，再說，您還擔(dān)心您兒子會找不著對象??？”溫寅初笑著回著，他知道母親擔(dān)心自己的婚事，再加上自己體弱，早些成家，肯定是好的。只是他這么多年，還真沒想到要和誰一起共度余生呢。至于二姨太家的侄女，之前倒是有過幾面之緣，也算大家閨秀，只是美是美矣，毫無風(fēng)骨。用點迷信的話來說，他覺得與她沒有緣分，至少他對這位小姐是沒有任何感覺的。

　　他想，兒女之情這種事，還是容以后再說吧。

　　而此時中院的議事堂中，一眾掌柜并排而坐，這是一月一次的例會，溫記各行各店的掌柜均到會參與，除了報上月報盈利收支的情況，還要提供下月的計劃，以前都是由溫九庭代為主持，今天溫鳳華破天荒的到會參與，大家都心知肚明，溫鳳華的出現(xiàn)，不過是為了溫寅初接下來的路打好前仗。溫鳳華坐在最中央的位置，而溫九庭坐在溫鳳華一旁。

　　“這次溫記燒房的收購事宜，我也跟寅初商討過，應(yīng)該是沒多大問題。等把蘇記燒房并購到我們門下，以后各大樓店的酒，就可以我們直接應(yīng)供，不用再繞著彎子去想解決酒的問題，當(dāng)然也讓大家少走些彎路?！睖伉P華雖聲音低沉，卻話中有話。這些年，采購酒的事主要有溫九庭手下打理，從中撈了多少油水，其實溫鳳華心知肚明。

　　溫九庭臉色有些不好，他知道溫鳳華的話是在提點他，如若是別人，他那暴脾氣指不定已經(jīng)掀翻了天，但是想著如今并不是自己發(fā)火的好時機，在場的大多數(shù)掌柜也沒有明確表達立場，所以他只得忍著自己的不甘，反正，溫寅初的風(fēng)光也不過就是今日，過了今日，等蘇記燒房的收購落湯，他有得是辦法讓溫寅初死心。

　　議事堂中的掌柜一一上報著月報，溫鳳華提起筆一一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做著記號。他雖已年過八十，但是如溫九庭所想，他仍舊一如既往的健朗，在生意場上，再折騰三五年，依舊沒有問題。

　　溫九庭看了看認真做記的父親，又看了看院中用以計時的龍桿，龍桿也在地上無影，午時快到了，溫寅初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蘇家，走進自己的計劃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