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異夢蟲”三個字脫口而出的那一剎那。
在那成千上百條纖細觸手噴涌而出的一剎那。
蘇維爾猛地朝著查泰萊伯爵撲了過去。
他的手掌上,淡淡的白色霧氣噴涌而出,如同絲線一般,纏繞上了查泰萊伯爵的腦袋——
先那些觸手一步。
“我怎么會毫無準(zhǔn)備呢……混蛋!”
蘇維爾怒聲吼著,猛地把查泰萊伯爵撲倒在地。
當(dāng)威德爾術(shù)士出現(xiàn)在這個夢里的一剎那,蘇維爾已經(jīng)提高了警惕。而當(dāng)他做出那些怪異舉動的時候,蘇維爾已經(jīng)飄到了查泰萊伯爵的身旁,做好了準(zhǔn)備。
淡淡的白色霧氣籠罩住了查泰萊伯爵的臉。
他仿佛大夢初醒,又仿佛是突然間意識到了什么。他眼珠一轉(zhuǎn),看向了蘇維爾,張口喊道:“不——”
然而已經(jīng)晚了。
白色的霧氣,已經(jīng)先異夢蟲的觸手一步,籠罩住了他的身體。
……
又是強烈的窒息感。
又是從水流中抬起臉來的暢快感受。
蘇維爾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身子向后仰倒。
“噗通!”
他坐倒在了地上,雙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仰著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狹小的囚室內(nèi),只有他和查泰萊-克里夫兩個人。
查泰萊-克里夫醒了過來。
他不可思議地看了蘇維爾一眼,顫抖著抬起了胳膊,指著蘇維爾,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然而,從他的指尖開始,他的身體開始崩壞。
就像是失去了所有水分,他的身體變成了細碎的砂礫,變成了齏粉。他抬起的那條胳膊“嘩啦”一下垮塌了下來,查泰萊伯爵面露驚恐之色,他掙扎著,似乎想要做些什么。然而隨著他慌張的動作,他的身體開始以更快的速度垮塌。
“沙——”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在蘇維爾的面前,坍塌成了一團塵埃一樣的齏粉。
蘇維爾喘息著,輕輕搖了搖頭。
不同于本就已經(jīng)大限將至的杰克,查泰萊伯爵的死,可以說是蘇維爾一手促成。如果沒有他,也許查泰萊伯爵可以在自己的夢境里繼續(xù)徘徊上幾個輪回,直到他徹底被異夢蟲吸成渣滓。
但是蘇維爾使用了索伊的夢境之力,強行中斷了查泰萊伯爵的夢境。這致使查泰萊伯爵的理性和意志驟然消亡,可以說,是蘇維爾親手殺掉了查泰萊伯爵。
然而,在觀看了查泰萊伯爵的夢境之后,蘇維爾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負罪感。
“從杰克的夢境來判斷,很有可能尸潮最終沒有被中斷。整個城市的人都被獻祭掉了……只是這個獻祭的源頭,查泰萊伯爵,卻被扯進了上古邪物的夢境里面?!?p> “換句話說,我們白天所經(jīng)歷的一切……宴會,招待,那些侍從和女仆,那些平民和士兵……很有可能全部都是夢境?!?p> “整個崖山城……很有可能早就已經(jīng)……”
蘇維爾一邊喘息著,一邊快速地思索著經(jīng)歷過的一切。
這時,他突然感覺到自己身下的土地一陣晃動。
這次震動來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劇烈,蘇維爾只覺得自己仿佛是在一艘小舟之上,橫渡疾風(fēng)惡浪,顛簸不堪。正在他愣神的功夫,一旁的巖壁上突然裂開了一條大縫,一只手臂從縫隙里面伸了出來,拽住了蘇維爾的胳膊,猛地一拉。
“噗通!”
蘇維爾被猛地拉進了縫隙里面。
他的余光瞥見自己的身后,那座小小的囚牢竟然開始坍塌。
縫隙的后面,是吉婭創(chuàng)造的小小空間。
“你成功了?!?p> 吉婭看著蘇維爾,一向沒有表情的臉上,此時多了一絲淡淡的喜悅。蘇維爾看見,她的臉頰甚至有些泛紅,難以想象這個情緒稀薄的女孩現(xiàn)在有多么激動。
“你居然真的成功了!”
“你救了那么多人,又把自己的力量傳遞到第一層夢境里面,借助同伴的力量喚醒了那么多人……異夢蟲把你關(guān)到第三層夢境里,卻反過來被你抄了老窩,摧毀了那些傀儡?!?p> 吉婭兩眼發(fā)光一樣看著蘇維爾,大聲地說道:“現(xiàn)在,異夢蟲的力量之源只剩下區(qū)區(qū)三個了……只有區(qū)區(qū)三個!”
“最后再解決掉我的老師,你就可以打敗它了!”
“三個?”蘇維爾卻皺了皺眉,“你,還有你的老師。另外一個是……?”
“是查泰萊夫人?!奔獘I回答道,“不過那已經(jīng)無所謂了。只要擊敗了老師,異夢蟲的力量就會被削弱到極致。到時候,你在第一層夢境里的朋友就可以直接摧毀掉異夢蟲的本體?!?p> “然后——所有人就都可以醒過來了!”
吉婭一把握住了蘇維爾的手掌,注視著蘇維爾的雙眼,認真地說道:“現(xiàn)在,跟我一起去戰(zhàn)勝我的老師吧?!?p> “給予他那可憐的、受折磨的靈魂,以最后的解脫。”
說罷,不由分說,轉(zhuǎn)過頭去,操縱著這個地底空間,開始快速移動。
蘇維爾看著她的背影,微微皺了皺眉,出聲問道:“你……很想要醒過來嗎?”
“你不是非常喜歡這里嗎?這個自由的空間,任你掌控的空間。你可以隨意實現(xiàn)所有天馬行空的創(chuàng)意,隨心所欲地實驗、制造,不受任何拘束?!?p> “為什么……你會這么想要讓我摧毀掉這整個夢境呢?”
吉婭的背影微微一頓。
她扭過頭來,沖著蘇維爾輕輕地一笑:“因為已經(jīng)夠了啊。”
“已經(jīng)……玩夠了啊?!?p> “而且,沒有了老師,這場游戲也就沒有意義了啊。”
蘇維爾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不能理解。
吉婭沒有繼續(xù)解釋。
兩人沉默了一陣。期間周遭的巖壁不停地向后流淌,代表著這個小小的地底空間正在快速地移動。突然,吉婭一揮右手,正前方的巖壁打開了一條巨大的裂縫。
“到了?!?p> 吉婭扭過頭來,對著蘇維爾說道。
蘇維爾點了點頭,跟在吉婭的身后,邁出了那條縫隙。
兩個人從石壁中走了出來。
“這里是……”
蘇維爾不由得被眼前雄偉壯闊的景色驚得瞠目結(jié)舌。
只見二人所在的地方,是一條棧橋的盡頭。那棧橋足有上千米長,一頭掛在二人身后的巖壁上,橋身橫空懸掛,另一頭通向遠方。
蘇維爾抬頭望去,一眼看不見穹頂;低頭望去,又是不可見底的深淵。二人似乎仍處于地底,兩側(cè)都是厚厚的石壁,全靠著一些發(fā)光的螢石照明。
然而最令蘇維爾驚嘆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在棧橋兩端,兩個巨大的“雕塑”。
說是雕塑,也有些不太貼切。這兩個巨大的人偶全都是未完成品,在殘缺的皮膚下面,是難以計數(shù)的復(fù)雜管道,種種機關(guān)。
這兩個巨大的“雕塑”,儼然竟是兩個未完成的“機器人”。
難以形容這兩個機器人的高大。它們的腿一直伸向深不可測的深淵,大概從腰部開始,就墜入了無盡的黑暗。它們的腦袋處在和棧橋同一平面,光是皮膚下面的一些機關(guān)和齒輪,就已經(jīng)有蘇維爾整個人大小。
“這……這是……”
蘇維爾扶著棧橋邊的鐵索,看著這兩只巨大的“魔偶”,搖頭嘆道,“這是什么東西啊……”
吉婭面無表情地問道:“漂亮嗎?”
蘇維爾轉(zhuǎn)過頭來,不可思議地說道:“你別告訴我……這也是你做的?”
吉婭點了點頭。她一邊解釋著,一邊領(lǐng)著蘇維爾往棧橋的另一端走去。
“墜入夢境之后,老師的精神狀態(tài)起初還算穩(wěn)定。我和老師一起度過了一段美妙的時光。那時候,我們一起研究,一起創(chuàng)造,一起制造所有我們曾經(jīng)想要實現(xiàn)的發(fā)明。那是我迄今為止最美好的時光……”
“可是后來,老師的精神變得越來越不穩(wěn)定。也許是異夢蟲的蠱惑,也許……是他自己內(nèi)心秩序的崩塌。他開始變得易怒,極端,并且充斥著自責(zé)和內(nèi)疚?!?p> “內(nèi)疚?”蘇維爾皺了皺眉。
吉婭點頭道:“內(nèi)疚。為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關(guān)于這件事……等會你進入到老師的夢境里面,大概也就會知道了?!?p> “總之,他的精神變得極不穩(wěn)定,也不再對制造和發(fā)明感興趣。為了彌補老師內(nèi)心的空虛,我開始想……去為他創(chuàng)造一對‘人類’出來?!?p> “創(chuàng)造……人類?”
“沒錯?!奔獘I點了點頭,她的雙眼中爆發(fā)出了難以形容的狂熱,“人類不就是神明的造物嗎?那么,在這個無所不能的夢境世界里,作為‘神明’的我們,為什么不可以自己創(chuàng)造出‘人類’來呢?”
“血管,心臟,骨骼,關(guān)節(jié),大腦,神經(jīng),意識……從簡單到復(fù)雜,從具體到抽象,所有的這些都可以被科學(xué)解釋,可以被一個固定的框架解釋……那么為什么,我們不能來‘造人’呢?”
吉婭的目光狂熱而瘋狂,這個一直面無表情的少女,唯獨在說到這些事情的時候,總是有著超乎尋常的激烈情緒。
“起初,老師被我的提議所吸引,我們開始嘗試著制造兩個和他的妻兒一模一樣的‘魔偶’。但是后來,老師的精神狀況越來越不穩(wěn)定,直到最后,甚至已經(jīng)不再能夠從事創(chuàng)造……”
“那時候我隱約感覺到,也許老師,正在徹底變成異夢蟲的傀儡。”
蘇維爾皺了皺眉。他轉(zhuǎn)過身去,望向身旁的巨大魔偶。由于那人偶是在太過巨大,以蘇維爾的視角看去,竟不能瞧見那張臉的全貌。只能隱約分辨出,這兩個人確乎是一個是女子,另一個,則是小孩。
“這只是概念設(shè)計?!奔獘I似乎看出了蘇維爾的困惑,她解釋道,“先造一個大的,方便摸索。反正在夢的世界里面,沒有什么成本一說。”
“我本來打算先制造出來,然后再想辦法縮小化,直到變成常人大小??上А€沒等到第一步的計劃成功,老師的精神就已經(jīng)先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