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賞花之約
紅衣大爺似的往門口一坐,就差叉著腰了,不過礙于這身子是云笙的身子,紅衣想了想,還是坐的端端正正,沒有太過放肆。
被紅衣震懾到的那些個鬼魂面面相覷。
在人間廝混久了的鬼魂,很多時候并不畏懼鬼差,因為種種原因,他們就像是被地府遺忘了一般,即便是鬼差真的見到了他們,也不會加以管束,這是一種微妙的平衡,總有一些事物存在于灰色地帶。
久而久之,那份對于鬼差的畏懼就淡了不少。
而且這些個鬼魂有些年長的,一眼就能看出來來著是不是真正的鬼差。
紅衣身上最多是敲了鬼差的章,要說真的為差,她甚至沒有入門。
可是她身上,有比鬼差更恐怖的東西。
強者為尊。
這些個老鬼一個比一個精,在紅衣甩衣服坐下的時候,就已經爭先恐后靠上來,掙著要在紅衣面前說上幾句。
前幾個鬼在說自己知道的城中事的時候,還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哪里惹到紅衣不夸,可幾輪下來,眾鬼發(fā)現紅衣居然聽的津津有味,不由來了興致。
這推推搡搡的,場面有些混亂。
“都一個一個說,擠什么擠?。?!”
靈語齜牙咧嘴地吼道。
紅衣沒有說話,覺得坐久了后背有些酸痛,于是往門旁的石獅子身上靠了靠。
要說這鬼啊,比人知道的還真的是要多少不少。
因為鬼總是能在微妙的時間與地點,聽到許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現在就連誰前兩天在誰家雞窩里摸了兩個蛋紅衣都知道了。
她挖了挖耳朵,眼皮子一抬,道:
“我看上去很閑嗎?嗯?你們能不能撿重點說?”
她一邊說著,一雙眼睛往下面掃了一圈,她甚至沒有拿出手中的鎖魂鏈。
剩下的幾個小鬼便已經軟著腿直不起腰來,恨自己說得晚了,已經沒有什么八卦可以說了。
這時一只鬼被推上前來,她對著身后的鬼罵罵咧咧地,見到紅衣十分尊敬的行了禮:
“鬼……”
紅衣抬頭看她,此時她眼中已經沒有方才那樣興致盎然的模樣,倒是有些興趣缺缺,手中的鏈子忽然落在了地上。
紅衣一手撿起來,那鐵鏈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大人,我……知道一些事情?!?p> 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眼前這只鬼七老八十的模樣,蒼老的臉頰上皺紋遍布,身上的衣服漆黑卻干凈,只有喉嚨處鼓鼓地,讓她看上去十分古怪。
說話的時候也是斷斷續(xù)續(xù),似乎有什么卡在了喉嚨里。
噎死。
紅衣一眼就看出來了,她雖然聽前面幾個鬼磨嘴皮子已經有些疲累了,但是見她這么一個說話吃力的老鬼這么正經地想說的樣子,倒也來了幾分興致。
“說?!?p> “這城中……有鬼王…的蹤跡…”
“切……鬼差大人你別聽她的,整日神神叨叨的,嘴里沒一句真話~”
“就是就是,這老鬼又來胡說八道,見到個俊俏的鬼就說什么鬼王,上次還說我是鬼王呢!”
身后眾鬼嬉笑出聲。
紅衣揉了揉額角,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卻沒有理會后面一眾鬼魂的嘲笑,
“來你說說,鬼王什么樣子?”
“我不知道……鬼王行蹤莫測……只是他的氣息……我…”
她的聲音忽然被打斷,咯咯咯地發(fā)不出聲音,一旁的鬼推開她:
“這老鬼又噎著了,大人你別往心里去,我跟你說,這城里最近邪門得很,三天兩頭死人,還都是些年輕漂亮的姑娘?!?p> 紅衣看著眼前這個胸口插刀的少年,坐直了身子,身子往前傾了點。
那少年看見紅衣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的刀上,有些害羞的轉了轉身,掩耳盜鈴地擋住了身前的刀。
這還害羞上了。
“大人你別介意,我雖然不是什么好鬼,但是我說的可句句屬實,不信你問他們?!?p> 身后零零總總的鬼發(fā)出了一致的認同聲,紅衣聽的耳朵痛,便揮了揮手,將他們都遣散了。
只有那個噎著的老鬼還在門口不肯走,話卻說不清楚。
紅衣讓靈語趕她走,便帶著那只新死的小鬼進了屋子。
門外
靈語一步一步走向那只老鬼,那只老鬼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咯咯咯地喉嚨里含糊不清的發(fā)出:“鬼……”
可惜她下一個字還未說出口,靈語那只小巧的手邊纏上了她的脖子。
院內
那小鬼蹲在自己身旁,依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
“你別怕,我護著你?!?p> 紅衣拍了拍那小鬼單薄的身子,脆聲道。
這種話一般說出來都會叫人感恩涕淋,像是找到了下半生的依靠一般,但是在她的氣場下,便像是綿軟的催命聲一樣,直擊鬼心,那小鬼哆嗦地更厲害了。
紅衣順手看了一眼這個小鬼的過往,在他身上,紅衣同樣看不到什么過錯,也沒有看到什么仇人,同樣是飛來橫禍,青天白日的慘死。
不過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卻是讓紅衣心下一驚。
謝必安。
怎么又是他,紅衣心道,倒不是懷疑謝必安,只是覺得這謝必安莫非是衰神附體,怎么跟他搭上邊的人都沒什么好事。
不過紅衣很快就發(fā)現了另一個突破口,那小鬼生前也很喜歡出入那家酒店。
只需稍加審問,便能知曉一二,紅衣醞釀了一下怎么問才能不嚇到眼前這個膽小鬼,卻見那小鬼身子一僵,面露痛苦之色,看向紅衣的分明是求助的眼神。
“救我...救…”
他的手緊緊地抓著紅衣的衣袖,話音剛落,便突然消失在原地,紅衣便再也感受不到絲毫鬼魂的氣息,像是有什么將她吸走了一般。
“什么人!”
紅衣大喝一聲,院中狂風起,周圍靜謐的可怕。
靈語姍姍來遲,在院中轉了一圈,道:
“那小鬼呢?”
紅衣聞言,轉頭看了一眼靈語。
“呵,沒什么大事?!?p> 千年波瀾不驚的女鬼唇角含著森然的笑意,漆黑幽深的眼眸深處燃起一團漆黑的火焰。
這小鬼的消失,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一樣打在紅衣臉上。
這老鬼不是好面子的鬼,可是說出來的話從來是說到做到。
前腳剛說要保護他,后腳他就直接魂不知處,還有什么比這更傷鬼的嗎。
而且很明顯,幕后之人并不把紅衣放在眼里,無論是作為鬼差的紅衣,還是作為惡鬼的紅衣。
夜幕中,老鬼紅衣的臉色有些慘淡,自己隱退江湖多年,江湖上沒有流傳自己的傳說也就罷了,現在竟然有鬼騎到自己頭上來了。
紅衣于是探手臨空寫了一封信,以術法燃盡后,煙霧繞繞,消失在窗口。
雖然是在幻境中,但是該做的模樣還是要做,這地府的鬼,最喜歡的就是冠冕堂皇,但凡有個理由能說服他們,那么為非作歹也不是不行。
紅衣最擅長的,就是巧言善辯。
她站在空蕩蕩的院中,靈語已經被她的煞氣嚇得躲進了簪子里。
此時她雖然在云笙的皮囊中,卻絲毫不受影響。
鬼差令的作用,她第一日便爛熟于心,對于這身子的利用如魚得水。
狂風中,她緩步前進,腳下帶起的陰風讓她衣袂翻飛,烏黑的發(fā)在空中亂作一團。
她走至門口,門口空空蕩蕩,沒有人,亦沒有鬼。
“都給我滾出來?!?p>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與尋常不同。
樹蔭下,巷口中,各種見不得光的骯臟之處,一縷縷幽魂偷偷探出頭。
“剛才在我身邊的那只鬼,給我找出來?!?p> 紅衣探手,打出一道不小的陰風,風過之處,每只小鬼都是一震,有些貪婪地吸食著那一縷怨氣。
有一只半人高的小鬼吸食之后,忽然便長高了一截。
“聽主人吩咐。”
他歪著頭,用略帶童稚的聲音說道。
紅衣背過手,眼睛危險地瞇起
?。骸坝酗L聲,先告訴我,別自己送死。”
翌日
靈語靠在窗臺上,昨日她心生畏懼,便躲進了簪子中,誰知再出來的時候,紅衣身邊竟然多了幾只多事的小鬼!
雖然一到白日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她是不是錯過了什么好事?
不過她原本百無聊賴地神情忽然一掃而光,有些興奮地說道道:
“大人,謝公子來了?!?p> 紅衣原本靠在榻上翻閱著一本不知名的書,仿佛昨晚的事并未發(fā)生過一般,只是臉上有些不易發(fā)覺的疲態(tài)。
聽聞靈語所言有些驚訝,謝必安來做什么,急著送死?
她簡單梳洗了一番,為自己換上了一身紅色繡海棠花長裙,黑色上衣上繡著金邊涎枝雀。
云笙死后,她特意定制的,將云笙柜子里的衣服里里外外都換了一遍,非要將自己弄得妖里妖氣才算滿意。
紅衣上下打量著銅鏡中的自己,覺得滿意極了。
可惜沒自己好看,紅衣心道。
沒人知道這眼角含笑的女鬼此時心里在想什么,皺著眉頭的樣子像是在想什么正經事。
紅衣轉了一圈,紅色的長裙在空中輕輕飛起。
她喜歡紅色,記事起,身上便是如此鮮艷的火紅。
紅衣捏著小扇出門時,桑白看著眼前的火紅微微愣神,道:
“小姐這衣服真好看。”
紅衣笑,小丫頭驚訝的表情她看在眼里,覺得有趣,揚著語調說:“哦?”
桑白用力點點頭,唇角是驕傲的笑意:
“謝公子一定會喜歡的!”
看來這丫頭以為自己是為了讓謝必安驚艷呢。
紅衣點了點桑白小巧的鼻子:
“不害臊~”
桑白臉一紅,想爭辯,又覺得自己說的卻是逾矩了,最近小姐總是這樣子,連帶著自己都被帶跑偏了!
紅衣不再逗她,提著裙子走到了前廳。
謝必安依舊是一身白衣,搖著扇子與身旁一人相談甚歡。
二人聽到腳步聲,抬眼便看見一抹火紅。
見紅衣前來,收起手中折扇,笑著道:“云笙來了?”
紅衣點點頭,便在主位坐下,沏了一杯茶。
緩緩說道:“少爺今日前來,找我何事?”
“城西聞芳園的芍藥今日開了不少,特來一邀,不知有沒有這個福氣?”
謝必安道,溫暖的目光看著紅衣。
紅衣呷了口茶,點點頭,半綰的青絲滑至肩頭,她隨意攏了一下,眼神瞟向謝必安身邊,一道黑色的人影,從進門起,她便感受到來自他臉上那探究的目光,她道:
“天氣這么好,出去走走也不錯?!?p> 紅衣看向謝必安一旁的男子,謝大少爺扇子一合,風度翩翩地介紹:
“我朋友,白斂?!?p> 白斂以玉冠束發(fā),沒有多余的碎發(fā),相貌干凈端正,不如謝必安那般出色,叫人見了一面很難再想起來。他一身鑲金線黑衣,衣服上繡著不知名的藤蔓,從腰間一直纏繞到下身,給人一種,他是踏著荊棘叢走出來的錯覺。
不過,他有一雙很特別的眼睛,那眼眸深而沉,叫人無法看透其中的情緒。
對于初見之人來說,這眼神有些直白得不禮貌。
紅衣只掃了一眼,便轉移了視線,比起白斂,她更愿意看著叫人如沐春風的謝大少。
白公子的眼神,與自家小姐有時候流露出來的眼神,有些相似呢,一旁的桑白心道。
紅衣雖然沒有看著白斂,卻依舊能夠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也許是昨晚的挫敗讓紅衣心中有些浮躁,她一個眼神瞪過去,道:“見過白公子?!?p> 白斂自然是瞧見了紅衣眼中的一點點警告,他一抬眼,又重重地看回紅衣眼眸中,不帶表情的臉上帶上一絲得逞的笑意,那張普通的臉頰帶上笑意之后,就像是平淡的湖面上忽然落下一片初春的新葉,漾開一圈又一圈,叫人看了無法移開目光。
“嗯?!?p> 他道。
聲音低沉而沙啞,似要說到人心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