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思允之死
靈語最近日子很不好過。
紅衣某日夜出歸來之后,便一蹶不振,一副鬼生無望的模樣。
就連她最喜歡的小玨,她也不抱了。
整日整日地躺在搖椅上發(fā)呆,話也不說,需要應(yīng)付云家人的時候,就將靈語按進(jìn)去,自己不知道跑到哪個角落里去了。
靈語嘗試著安慰紅衣,都被紅某人甩甩手趕出來了。
于是在紅衣自閉的第五個夜晚,崔玨喜聞樂見地出現(xiàn)在了紅衣身旁。
夜色高掛,紅某人躺在門前的搖椅上。
崔玨站在她身旁,并不說什么。
“崔玨,我輸了?!?p> “嗯?!?p> “他叫我小霽?!?p> 崔玨沒有吭聲,紅衣轉(zhuǎn)過臉,見崔玨抬頭看著月光,不見神色。
半晌,他才開口。
“紅衣,到此為止吧。”
紅衣猛地從搖椅上站起來,目光對上一旁的崔玨。
“他認(rèn)識我對不對?”
崔玨握住紅衣的手,那雙手上帶著他特有的冰冷溫度。
“冷靜點(diǎn),紅衣”
紅衣點(diǎn)點(diǎn)頭,又躺回了搖椅上。
崔玨直接在一旁的臺階上坐下,見紅衣閉著眼睛,似乎是不打算再說話。
二鬼對坐了一夜,竟然是一句話也沒有再說。
紅衣到底是在人的身子中,她自然不比崔玨能堅持,晨光初現(xiàn)的時候,她便朦朦朧朧地墜入了一個夢境之中。
夢里那只平平無奇的老鬼正張牙舞爪地向她揮劍,手上的動作快準(zhǔn)狠,眼見著鋒利的見韌就要落在自己臉上,一抹黑色的身影便飛撲過來擋在了自己面前。
“崔玨?。。。。。?!”
她在夢里大喊出聲,緊緊地抓住了倒在自己身上的崔玨。
“崔玨?”
她搖晃著身上的人,他緊閉著眼睛,神色痛苦,這樣的表情從來沒有在崔判大人臉上出現(xiàn)過,此時卻真是無比,有粘稠的鮮血落在自己臉上,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皺著眉睜開眼睛,小玨正在舔她的臉頰。
“崔玨?”
她輕聲喚道。
“嗯?!?p> 紅衣坐起身,覺得頭痛欲裂,她撐著身子坐穩(wěn),道:
“你怎么還在?一直留在這沒事嗎?”
“無礙?!?p> “崔玨,我前世是不是他弄死的?”
“不算。”
崔玨從不騙人,至少沒騙過紅衣。
有崔玨在,紅衣回復(fù)的很快,好像之前自怨自憐的人不是她一樣。
三日后
是思允的十八歲生辰。
謝家張羅的喜氣洋洋,一眾親朋好友今日便都到場了。
一眾長輩歡聚一堂,有一搭沒一搭地探討著一些瑣碎之事。
紅衣作為賓客,只坐在一旁飲茶,并不與誰談?wù)摗?p> 今日崔玨也一并來了,他似乎不喜歡這般熱鬧的分為,獨(dú)自一人站的很遠(yuǎn),倒顯得落寞。
可惜眾目睽睽,紅衣并不能上前搭話。
今日天氣不佳,昨日還是晴好的樣子今日突然便下起了雨。
紅衣獨(dú)自坐了一會,便離了席,看著屋外的陰雨天,心中有些不安。
靈語坐在一旁,雨水打濕了她的身子,靈語有些不高興的說道:
“人死了還要淋雨,我呸?!?p> 紅衣看著靈語噘著嘴憤憤不平的模樣感覺實(shí)在可愛,拍了拍她的小腦袋,道:
“跟雨置什么氣?”
在凡人看來,紅衣便像是在自言自語。
“云笙姐姐!你來了!”
思允從里面出來,今天的她格外嬌俏可人,一身淡粉色長裙襯得她腰肢曼曼,倒像個大姑娘了。
她走進(jìn)云笙,十分熱絡(luò)的打了個招呼,便左右觀望起來。
紅衣笑,小姑娘的情緒就是藏不住。
“你謝哥哥在前廳呢?!?p> 思允臉上飛起了紅霞,腳步卻不停的奔著前廳去了。細(xì)碎的雨花落在她肩上,便暈染開來。紅衣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心中的不安更深一層,她拍拍靈語,在她耳邊輕語幾句。
靈語匆匆趕來的時候,紅衣正飲了一口濃茶,還未曾品到味道,便聽見前廳亂做一團(tuán)。
靈語臉色慘白,說話都不太利索:
“大人,林小姐死了!”
“噗?!?p> 紅衣一口水就直接噴了出來,也不顧及大小姐的形象了。
她直接往崔玨的方向看去,果然那里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那老鬼是瘋了,居然敢在崔玨眼皮子地下偷人。
紅衣三步并兩步走至前廳。
屋外圍著一大圈人,臉上什么樣的神情都有。
里面是謝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聲。
紅衣?lián)荛_人群往里走,她力氣大得驚人,旁邊的賓客都不由被她吸引了注意力,還以為是什么壯漢,居然是個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四兩撥千斤地就將擁擠的人流分散了。
思允躺在謝老太太懷中,臉上甚至還帶著欣喜的表情。
紅衣環(huán)顧了一圈四周,崔玨不在,他必然是去追元兇了。
那么紅衣要做的,就是將思允的魂找回來。
靈語原本跟在紅衣身后,忽然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在原地行了個大禮,轉(zhuǎn)身沒入擁擠的人流之中。
紅衣敏銳的感受到有什么人同樣在注視她,順著視線的方向望去。
便瞧見思允睜大了雙眼,淚眼朦朧的樣子在院落門口,但卻被人握住了咽喉,嗚咽著說不出話來。
“別過來.......咯咯......”
來人不正是那老鬼嗎,他捉小雞一樣地提著思允的脖子,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引開了崔玨,此時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看著紅衣的神情都帶著挑釁。
紅衣一步走出云笙的身子,想將身邊的靈語抓進(jìn)去的時候,卻握了個空。
她索性不再管,一步步走向門口的那人。
“還給我。”
她壓著心中的情緒,讓聲音聽上去冷冰冰的。
那人手上的動作加重了一分,思允劇烈掙扎起來,新死的魂依舊保留著為人時的感官,甚至更加強(qiáng)烈。
可以想象她此時正在經(jīng)歷的痛苦。
“代價?”
他仰首,居高臨下地看著紅衣,對著她伸出了另一只手。
紅衣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深處一只手握住了他,在觸及指尖之時,卻是猛地往后一拉,用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脖頸。
他防備不急,伸手握住紅衣的另一只手,便放下了手中的思允。
紅衣猛地一腳,將她踢出去幾米遠(yuǎn)
“回去,還來得及?!?p> 紅衣急急喊道。
思允于是便連滾帶爬地往自己的身子爬去,在快碰到身子的時候,被人在背后猛推一掌,陷入了黑暗之中。
同時,紅衣握住老鬼脖頸的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
“放開她。”
紅衣被兩個人抓著,此時心情卻輕松了許多,她甚至對著趕來的崔玨揚(yáng)眉笑了下,佯裝生氣地說:
“你來得也太慢了吧?”
崔玨并不看她,對著那老鬼的胸口就是一掌,那老鬼的身子卻忽然消散在空中,又在另一端凝聚。
“小霽,這么多年了,還不長記性?他有什么好?”
他陰魂不散地出現(xiàn)在紅衣的另一邊,低聲在她耳邊耳語,像是在說什么情話。
“少廢話,裝神弄鬼,有本事出來!”
紅衣怒喝一聲,扯住了他的衣領(lǐng),往身前一帶,崔玨探手取出判官筆,一筆落下,眼前的人影便渙散開來,化作一陣黑煙收入筆中。
“不過是個傳聲筒?!?p> 崔玨收回筆,忽然說了句,他走至紅衣身前,擋住了大廳中的每一個人。
“他還在這里?!?p> 紅衣拍了拍他的后背,從他身后走出來,揉了揉手腕,方才崔玨握得太緊,感覺骨頭都要被捏碎了。
“怕什么,咱倆還打不過不成?”
所以怎么說有句話叫話不要說的太滿呢?
紅衣前腳走入大廳,還未來得及鉆回云笙的身子,便被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手腕,往什么物什里一塞。
她甚至來不及回頭看一眼崔玨,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黑暗,混沌。
紅衣的幽魂一直盤桓在一個地方,那里橫尸遍野,哭聲遍地。
她覺得自己被束縛的動彈不得,朦朧之中看到不斷有人在眼前倒下,眼眶中的酸澀一直蔓延到心底。
身上的灼熱與傷痛太過逼真,她被扎的很痛。
漫天的箭雨,一道頎長的身影站在城樓之上,一躍而下,帶起一陣清風(fēng)。
紅衣的眼睛似乎被血淚模糊了,一片紅光之中,她看不清那人的容顏,只覺得撕心裂肺,想要哭喊,喉嚨卻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
她醒來的時候,便發(fā)現(xiàn)自己被捆綁在了一張?zhí)珟熞紊?,身上的繩子顯然是施了咒法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但自己身上卻改著一層薄被,這樣被子再緊也勒不到她。
多此一舉,紅衣心道。
圓形的屋子里饒墻放了一圈柱子,每一根柱子上都捆著一個少女。
其中不乏眼熟的,消失已久的云笙。
沒有思允,她舒了口氣。
云笙終于也醒了過來,對于眼前的狀況有些費(fèi)解。
“鬼差大人,這究竟是什么情況?”
云笙問道,四周那些魂魄都是沒有醒來,想必是虛弱的厲害,有些已經(jīng)淡淡地看不清容顏,像是一團(tuán)白色的霧。
紅衣掙扎了兩下,身上的繩子結(jié)實(shí)的很,仿佛就是為她量身定制一般。
“咯咯咯”的聲音響起。
屋子中間緩緩上升起一副冰棺,冰棺中躺著一位少女。
房間中那些捆著少女的鎖鏈忽然落地,在空中飄蕩著的靈魂,通通涌向了冰棺中的那個女孩。
紅衣身后的手飛快結(jié)印,試圖以鎖魂鏈拉回部分魂魄,可惜都撲了空。
她被束縛著,救人乏術(shù)。
最后她終于是套住了一只手,是云笙。
此時她臉上十分驚恐,緊緊的抓著紅衣的手,身子卻在飛向那副棺材。
紅衣?lián)u擺著身子,將凳子轉(zhuǎn)了一圈,用雙手拉著云笙,將她拉至身邊,用鎖魂鏈將二人鎖在了一起。
在吸收掉最后一縷殘魂之后,整個房間中都安靜了下來,云笙的身子顫抖了兩下,也落了地。
冰棺中的女孩兒雙眼緊閉,臉蛋稚氣未脫,還有一些圓潤。
身上卻是穿著與年齡十分不符的大紅長裙,雙手服帖的放在身前,手中握的是一朵已經(jīng)凍硬的芍藥。
芍藥?
吸收了如此眾多的魂魄,冰棺中的人又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變化呢?
似乎是為了驗(yàn)證紅衣的想法,下一秒,冰棺中的人便有了變化。
她的眼角開始溢出一些暗紅色的液體,不能稱之為血液,因?yàn)樗伾?,幾乎是黑色,還伴隨著惡臭。
門外似乎有異響,紅衣連忙放開云笙,示意她自己躲起來。
云笙倒是冷靜,她閃身,躲進(jìn)了那朵芍藥之中。
伴隨著耳邊轟隆隆的巨響,房間中似乎是有什么發(fā)生了變化。
耳邊便響起了腳步聲,伴隨著說話的聲音。
“白公子大可安心,道長說了,只需三日,她便會醒來?!?p> “大恩不言謝,若是能救活舍妹,以后......”
聲音近了,幾人已經(jīng)走至冰棺邊上。
紅衣架著腿,看著進(jìn)來的二人。
白斂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紅衣這幅做派,本打算說什么,眼神卻一下子定在了棺中白薇的身上,臉色大變,幾乎跪倒在地,他拉著一旁之人的手,顫顫巍巍地問
“這就是你們說的救好了?”
“怎么會?快去通知道長!”
“是!”
場面突然變得十分混亂,紅衣看上去卻悠閑極了。
她看著衰敗的白斂,若不是因?yàn)楸焕χ枷肱氖至恕?p> “你這本就是逆天而行,再者,你這樣行事,問過白薇沒有?”
她聲音吊得高高的,聽這便帶著奚落的味道。
白斂怔怔地看著棺材中的白薇,不敢伸手去碰她,對于紅衣的冷眼冷語,也如同未聞。
不多時,便有一小隊(duì)人馬走近,伴隨著其中一個人穩(wěn)重的腳步聲。
“怎么回事?”
渾厚的聲音,威嚴(yán)而充滿壓力,不過與當(dāng)時在謝家聽到的那個聲音卻不是同一個聲音。
“道長,白小姐似乎是有所排斥?!?p> 那人走近冰棺,紅衣頓覺周遭被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包圍了,壓抑的她喘不過氣來。
“無妨,白兄再多等上一日便是。”
“那,便謝過道長了!”
白斂抱著女孩兒,小心翼翼的為她拭去臉上的污漬。
輕手輕腳的將她放回棺材中,才見到方才被濺落在地上的芍藥,將它重新放回她手中之后,他才起身,靠近紅衣,一雙眼眸緊盯著紅衣。
“為什么你可以起死回生?小薇不行?”
“因?yàn)槲疑裢◤V大啊?!?p> 她挑眉,看著他。
“我跟他不同,他只要你,而我,只想要小薇,如果你能助我,我便幫你抓住他。”
他聲音沉沉,言辭中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幾不可聞的懇求味道,或者是因?yàn)樗杭t的眼眶。
“他,我自己抓。白薇死了,你想都別想?!?p> 紅衣雖然被捆著,氣勢倒是不弱。
白斂一甩袖,走出了房間。
屋中終于又回歸了寂靜,云笙從芍藥中出來,幾步走至紅衣身邊,想要解開她身上的繩索。
“云笙姑娘,別白費(fèi)力,你躲著便是?!?p> “大人......”
“崔玨你(他娘的)再不來我要死在這里了?!?p> 紅衣罵道。
云笙還是十分專注的看著紅衣神神叨叨,不過一會兒一個黑色的身影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嗯?”
冷冰冰的聲音此時在紅衣聽來就如同天籟一般。
紅衣從凳子上一回頭果見崔玨抱胸站在那里。
“真行啊,你怎么進(jìn)來的?”
崔玨沒有回答,鳳眼掃過來,紅衣便乖乖的閉了嘴。
他走至紅衣身前,彎腰一扯便扯開了那根繩子。
“他很強(qiáng)?!?p> 崔玨一邊替紅衣解開繩子,一邊說著他追來只時,被那只老鬼擋在了外面。
難怪白斂敢來勸說自己,紅衣心道,她原以為可能是那老鬼詐自己,所以直接回絕了。
“紅衣,這已經(jīng)不是閻君的考驗(yàn)了,閻君幻境中,根本沒有這么一號人?!?p> 崔玨又道。
紅衣心底一沉。
她看向崔玨身后,果見一道頎長的人影站在門口,光影下看不清神色。
與城樓上那人忽然重疊在一起,紅衣往前兩步,
“我們談?wù)??!?p> 他又一次對著紅衣伸出手“樂意之至?!?p> “崔玨,你帶云笙先走,他不會拿我怎么樣。”
“紅衣!”
崔玨抓住她的手腕,上面帶著不容置疑的味道。
紅衣在他手中輕輕寫了一個字,抬頭笑了一聲,崔玨松開了手。
云笙乖乖地站在一旁。
光影中,紅衣一步步走向門口那只鬼,而他始終伸著手。
崔玨忽然轉(zhuǎn)過身,帶著云笙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