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大夢初醒
紅衣想過很多辦法，她從那日脫離了自己的身子之后，便不再被束縛與自己的凡人之軀了，只不過，她可以活動的范圍依舊有限，不知道是誰控制了她。
元魂追去本來也沒有多大作用，她心底也是清晰如明鏡。
于是她會對著父皇撒嬌，明里暗里都暗示過，不知道是不是她當時暈在城樓之上太過于震撼，原本對她百依百順的皇帝沒有松口。
謝必安出征已過一月，他每過半個月都會托書信給她，報平安。
紅衣原本該是跟著陸蘇回去成親，可她放不下謝必安，便一拖再拖，而陸蘇似乎也不顯急切，只不過人卻是賴了下來。
有事沒事找紅衣喝喝茶，溜溜鳥，似乎一點也沒覺得自己身為一國太子總是賴在別人的國家有什么問題。
天氣漸涼，秋意更濃。
紅衣時常站在城墻上眺望遠方，這已經(jīng)成為了她的習慣。
每次她獨自一人走上這個高高的城墻，陸蘇便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他不會是擔心自己跳樓吧？
紅某人難得回過頭看他。
他遠遠地站著，只是安靜地看著自己，衣服有些松散地搭在身上，瞇著眼睛吹著秋風。
看上去寡淡地很。
一點兒也不像八百年后那副陰沉沉的模樣，是因為自己改變了這里的一切嗎？
陸蘇感受到她的目光，抬頭望過來，臉上便帶了點笑意。
“怎么了？”
他問。
紅衣捋了捋額前的碎發(fā)，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她不信自己的人生可以如此安安穩(wěn)穩(wěn)，平平淡淡，與陸蘇仿佛老友一般，站在一起，吹著秋風。
這平淡的假象就像是一把劍懸在頭頂，總有一日會落下來，撕碎眼前的平淡，化作利刃扎入她的心口，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可她如今卻也不知道該往哪里走了，看著他人的人生，總是有著局外人的清明，可現(xiàn)在身在局中，她果然還是看不清了。
她眼神中藏了太多情緒，可陸蘇遠遠地看著，還是一眼就讀懂了。
他走近了幾步，肩并肩站在她身旁，低頭看她：
“跟我回去？你皇兄不會出事。”
紅衣覺得心臟像是被抓了一把，她其實不明白，自己還是一抹魂兒的時候，對陸蘇可以說是厭惡到了極點。
從來沒信過他的鬼話。
可是在這幅人肉白骨的身子中，像是見了鬼一般，對于陸蘇總是很輕易地被觸動，也沒有一絲討厭的意思。
她意識尚且清醒，記得為鬼的時候的那份警惕。
“我想等他回來?！?p> 陸蘇深深地看著她，沒有拒絕。
這一次，他有的是耐心…和時間。
紅衣腦中混亂的時候，便會去找崔玨。
崔玨對她還是一如既往，并沒有因為當日的親昵而變得尷尬，或者說疏遠。
在他眼里，那是那樣理所當然的一件事，也只有紅衣心中暗自別扭了幾天。
就像他雖然是神仙，還是一副自己是區(qū)區(qū)一位醫(yī)者的模樣，在藥房中研究著各種各樣普通或不同尋常的藥方。
難怪父皇對于崔玨有那樣深的恩賜，大概是猜到了他的身份。
每當紅衣跑道崔玨那小小的院子里，崔玨總是替她沏上一壺好茶，然后便在一旁忙活自己的事情。
紅衣也不打擾他，在旁邊喝喝茶，吹吹風，兩人不過是自己顧自己。
活著的崔玨十分溫柔，他會輕輕的撫摸紅衣的額頭，會在院子里面種滿各種各樣的花草。
她靠在藤做的秋千上，遠遠地看著院子中忙碌的崔玨。他穿著黑色的衣服，頭發(fā)都綁在身后，用的是一根細小的紅線，在陽光下還泛著點微光。
“在想什么？”
紅衣愣神的時候，崔玨已經(jīng)走到了她身邊，隨意開口問道。
紅衣有些恍然，那個聲音與記憶中的交疊在一起，她不假思索的回應道：
“沒想到崔判大人還有這等手藝。”
“嗯？”
聽到這個略微揚起的音調，紅衣背后一涼，猛咳一聲，端起了旁邊的茶水猛灌來掩飾自己的口誤。
“沒事，師父您在院子里都種了些什么呀？”
話題轉移地很僵硬，不過崔玨并沒有深究，臉上還深藏了一點點笑意...
崔玨從一旁的籃子中取出一朵紫色的小花，插在了紅衣的發(fā)髻上，笑著說道：“平日里總讓你好好學，自己翻醫(yī)書去?！?p> 紅衣以手撐著下顎，從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崔玨好看的下巴，帶著一點點胡茬，他大概是平日里不在乎這些的。
神仙也會長胡子嗎？
紅衣腦海中劃過一個奇怪的問題。
陽光灑下來，崔玨的表情有些模糊。
“神仙就是有好皮相?！?p> 紅衣稱贊道。
崔玨的手有些僵硬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將她的發(fā)髻都弄得有些亂，像是有些生疏。
“確實，神仙都長得不錯。”
紅衣舒服的閉上了眼，像一只滿足的貓。
崔玨看著依靠在石桌上的紅衣，眼神中是道不明的神色。
他低頭，將手掌輕輕放在紅衣背上，閉上眼，隨著他手上的動作，一根細小的紅線從紅衣身子中輕飄飄地飛出來，纏繞在崔玨手背上，然后化為虛無。
睡夢中的紅衣輕輕顫抖了一下。
崔玨緊緊握住手，看著自己的手掌，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眼中帶著細碎的冰冷與某種掙扎的情緒。
“外面涼，回宮睡。”
他聲音冰冷，紅衣似乎并沒有醒來。
他微微皺眉，輕咳了一聲，語調緩和了些：
“小霽，醒醒?！?p> 紅衣終于從沉沉的夢境中醒來，忽然覺得腦中清醒無比，好像哪里不一樣了。
她揉了揉腦袋，看向一旁站著的崔玨。
方才淺眠之間，她做了一個夢。
夢到自己不再黑漆漆的地下，而是在云層之上，呼風喚雨，自由自在。
“師父，神仙都是什么樣的？”
她問，眼中還帶著方從夢中醒來的迷蒙。
“漫長，無趣?！?p> 他吐字精簡，十分簡單地回答了他的問題，紅衣微楞，不是因為答案。
而是因為這熟悉的說話方式，她原本的睡意一下子無影無蹤，在一瞬間抬起頭，看向身邊之人。
可他眉眼間是淡淡的溫柔神色，那樣的神色，不屬于崔玨。
她眉間染上淡淡的失落之色，崔玨這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微微握成拳，卻還是沒有說什么，只是替她又倒了杯熱茶。
時間再拖，紅衣也躲不開聯(lián)姻的命。
最后定在七日后，原因是紅衣想再手一封謝必安的信再走。
陸蘇答應了，同時也傳令下去，準備起娶親事宜。
他這一世，要用最大的陣仗將她娶回去，即便這只是一個幻境。
這一次，他是勢在必得了。
院中的樹上，葉子已經(jīng)落光了。
陸蘇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色，把弄著手中的斷劍，劍上刻著一個小小的霽字。
崔玨從那日之后，便再沒來過，陸蘇甚至找不到他的蹤影，敵在暗處總是叫人不安。
“主子，動手的，是二殿下。”
原本空空如也的暗影中，忽然走出個人來，模模糊糊的臉龐，只有聲音清晰無比。
“殺了?！?p> 他的聲音輕而淡，不帶任何情緒，仿佛殺的不是他的弟弟而是路邊的野貓野狗一般。
“恐怕...“
那人似乎有些顧慮，陸蘇將手中的斷劍往一旁一甩，那劍直接穿過了他的身子，釘在了身后墻上。
“聽不懂？”
他聲音中帶了點不滿的情緒。
“是。”
空氣中只有輕輕的風聲，院中再不見第二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