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曦不知蔣衡為何會忽然拔劍指著她的脖子,更不知道他此時一副吃人的眼神盯著她看又是何意,她一動不敢動地站在原地,看向蔣衡,“公子,奴婢不知做錯了什么惹惱了公子,還望公子說明,就是成了劍下亡魂也該死的明白些。”
蔣衡看著她的神情舉止,并未察覺到有異。昨夜她醉后夢囈,說了很多失憶前的事情,今日又提出去沈府,他不得不懷疑她的記憶已經(jīng)有所恢復。
方才如此快的攻擊,人腦來不及反應,若是記憶恢復以她的身手一定能彈指間閃避過去。
不過她方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更為可疑,就算失去記憶她的身體本能尚且存在,就算不會躲得很快,但一般人在受到攻擊時都會下意識的躲,如非刻意控制根本無法做到一動不動。
蔣衡盯著她看了半晌移開劍,插回劍鞘,“方才為何不躲?”
“因為我知道公子不會無緣無故殺我?!?p> 蔣衡面色恢復如常,“愚昧,在這個世上并非你不想殺人,人便不會殺你,沒有人值得你徹徹底底的信任。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她身為刺客自然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但她卻毫無條件的相信那個人。
夜曦懵了,她為何會更清楚?蔣衡今日的反應太過奇怪,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今日無事,我教你劍法,你可想學?”
夜曦看著蔣衡手里那把通體玄色,削鐵如泥的長劍,心里感覺有些熟悉,但卻很排斥。不過蔣衡既然提出要教她,她若是拒絕豈不是讓他失了面子?他這種面皮寸土寸金的人指不定又得大發(fā)雷霆。
“既然公子愿意教,奴婢自然想學?!?p> “走吧”
兩人到了竹林,蔣衡演示了一套劍法,便要夜曦試一試。夜曦登時傻眼,整整一套劍法演示一遍就要她使出來,這教的也太敷衍了吧,她現(xiàn)在腦子里根本沒留多少印象,內(nèi)心一千一萬個不情愿。
但她看了蔣衡那副淡然如水卻又堅似寒冰的眼神,瞬間有些慫,好吧好吧,死豬不怕開水燙,大不了不會就胡亂比劃唄,反正是第一次學。
夜曦拔出蔣衡給她挑選的劍,這冷冰冰卻又沉甸甸的東西握在手里,她竟覺得很熟悉,就像是對一日三餐都要用的筷子一般熟悉。
她只記得蔣衡出劍的前幾招,當她揮舞這把劍開始出招后,她發(fā)現(xiàn)那些原本沒有記住的招式卻被她如行云流水般展現(xiàn)了出來,一氣呵成,沒有絲毫破綻。
她心下疑惑,保持著收招的最后一個動作,僵在了原地。
“怎么樣,是否感覺熟悉?”
“公子怎么知道?”
蔣衡平靜地看著她,“這原本就是你失憶前慣用的招式?!?p> 蔣衡在書房時并不確定夜曦是否是裝出來的,但從她方才的反應來看,可以斷定她對于自己的身份依舊一無所知。
他使出這套她原本就慣用的劍法,她卻絲毫沒有疑惑,反倒在開始的時候有些生疏,后來才慢慢走向正軌。
夜曦心中吃驚,但卻又似乎理之應然,“我以前會用劍?”
“你先前自己告訴過我,你來自西域,是個舞姬,會些防身的劍法?!?p> “原來如此,難怪我會覺得熟悉?!?p> “有時間便勤加練習,可以防身。世事難料,早晚,會有我護不住你的那一日?!?p> 她是天上自由翱翔的鷹,不是屋檐下的雨燕,她滿身傷痕,他把她帶回來,在她一無所知時護得住她一時,但卻護不住她一世。
她早晚會記起自己是誰,記起所有的事,他不會作困束她的籠,她總會離去,到那時,能保護她的只有她自己。
夜曦聞言有些感動,蔣衡整日一副三尺寒冰似的面容,其實還是很靠譜的嘛,夜曦抓了抓頭發(fā),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問道,“公子,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就是,既然我是一個舞姬,為何會和您回到府上啊?”
“你無家可歸,是我撿回來的?!?p> 夜曦抓著劍的手微微抖動,這么可憐?她還以為會有什么驚天動地的故事,那些話本子上不都寫得很詭譎破折?
先前總是做一些奇怪血腥的夢,她還以為自己會是什么武功蓋世的江湖俠女,好吧好吧,現(xiàn)實就是如此殘酷,滿滿的幻滅之后的心酸。
夜曦滿臉的失落神傷,想來是被‘無家可歸’觸動到了,蔣衡心念微動,聲音沉沉地說道:“你若是愿意,可以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闭f完便轉(zhuǎn)身離開。
夜曦站在原地看著蔣衡離去的背影發(fā)怔,她是不是應該說‘謝謝’?不過他為什么走了,不是說要學劍法嗎?
黃昏時蔣衡派人給夜曦送了套玉色印暗金竹葉紋長衣過來,不過卻是男裝,“公子說,攜帶女眷多有不便,讓你作男子打扮?!?p> 夜曦倒是沒什么要求,這男裝干凈利落,穿起來倒真是比女裝層層鋪開的羅裙方便了許多,穿上之后她滿心歡喜地跑到蔣衡那里,只見他今夜穿的是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素日里除了銀灰鎧甲他穿的皆是白衣,襯得他十分地疏離肅冷而又持重老成,今日這月白色倒顯得他比素日里清雋飄逸了許多,有了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灑脫之感,她凝神看著蔣衡愣了半晌才說道,“公子,咱們何時出發(fā)?”
“現(xiàn)在就走”蔣衡邊走邊叮囑道:“一會兒到了沈府不要到處亂走,跟在我身后便是,沈府內(nèi)宅很大,各處園子之間錯雜相通,若是走失了我不會去尋你,你便自己回來。”
“嗯,知道了?!?p> “你穿的是男裝,盡量避免說話?!?p> “是”
因是去參宴,乘的是馬車,商陸在車外,夜曦隨蔣衡一同坐在車內(nèi),夜曦還沒有和蔣衡在這么狹小的空間單獨相處過,蔣衡面色平靜一言不發(fā),車內(nèi)除了車輪聲便沒有別的聲音,她覺得別扭不已。
夜曦忍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了,“公子,您和沈家公子是怎么認識的啊,又為何會積怨如此深?”
蔣衡的目光深遠,似乎憶起了往事,“在一次皇家宴席上?!?p> 那次是已故俞皇后的生辰宴,那年他十三歲,開宴之前他陪平兒在御花園玩捉迷藏,依他的性子是不愿參與的,奈何平兒年方九歲,孩子心性吵著要玩。那時晉王在軍中歷練未歸不在宮中,那些宮女太監(jiān)都是站在那里等著她抓,絲毫沒有樂趣可言,除了他便無人能真心陪她玩,他拗不過,這才站在不遠處左右移動,看平兒蒙著眼睛像一個蝴蝶似的左飛右撲蹭了一身土,成了一個小泥人,吵著嚷著一定要把他抓住。
沈霄行從旁邊路過,平兒聽見動靜立時撲過去跳到他身上,雙手圈著沈霄行的脖子,開心得像吃了她最愛吃的棗香椰汁桃膠湯一般,喊著小奶音,“二哥哥,我可抓找你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在遠處看著?!?p> 他站在不遠處,直到現(xiàn)在他都記得當時的場景,沈霄行皺著臉一把拉下平兒的胳膊將她從身上推了下去,“誰是你二哥哥,臟死了,把我新?lián)Q的衣服都弄臟了?!?p> 平兒從他身上掉下來崴了腳,坐在地上疼得直哭,沈霄行卻轉(zhuǎn)身便走了,“真是晦氣,還要回府換衣服”
他把平兒當親妹妹看待,看平兒坐在地上哭得難受便心中心疼,此時沈霄行正好走到了他面前,那時的他也有過年少輕狂少年意氣,拎起沈霄行的衣領便把他扔到了旁邊的鏡湖里,冷著聲音說道,“既是衣服臟了,就該好好洗洗?!?p> 沈霄行在水里氣得大罵,“混蛋,你是誰家的小崽子,竟敢如此對我?”
他抱起平兒立即去找太醫(yī),沒空理他,隨口說了一句,“無名小卒。”
沈霄行并不知道那個全身是土的小花貓竟是俞皇后所出的安平公主,也不知道他口中所說的二哥哥就是靖西候府的二公子蔣衡,至此沈霄行便開始四處瘋狂打探到底誰是那個‘二哥哥’,但卻再也沒有人會叫蔣衡‘二哥哥’了。
因為自那晚以后,那個會叫蔣衡‘二哥哥’,身份尊貴的小公主再也沒有在大齊皇宮出現(xiàn)過,上天入地,一無所蹤。
蔣衡陷在回憶中,一改往常的平靜肅冷,此時的他眼神藏著痛苦,聲音有些啞,“如果我在她身邊,也許她就不會受傷,也就不會有后來的事……”
夜曦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將手放在蔣衡眼前晃了晃,輕聲喚道:“公子,您所說的她是誰?”
蔣衡回過心神,夜曦正一臉好奇的看著他,那雙和她極為相似的眼睛明亮而澄澈,在夜色之中泛著光芒,他心頭漪蕩,看著夜曦,聲音帶著些許傷感地說,“我原以為找到了她,卻不是……”
夜曦疑惑,蔣衡一共說了三句話,一句比一句奇怪,一句比一句沒頭沒尾,“所以,你把她弄丟了?”
蔣衡的聲音惆悵,“是,弄丟了。”
夜曦坐在馬車內(nèi)的軟榻上心中就像一鍋亂燉,這都什么跟什么嘛,她問的是他和沈霄行怎么認識的,又有何積怨,怎么莫名其妙扯出了一個‘她’?
聽蔣衡這意思,他還把人給弄丟了,看他那個傷情的樣子,想來那個女子很重要嘍,蔣衡如今二十有三卻還未婚娶,正常男子這個年齡孩子沒仨也抱倆了,難道那個‘她’是蔣衡未過門的媳婦兒?讓沈霄行給拐跑了?
頭頂一塊綠,這積怨是夠深的,唉……
蔣衡有些黯然神傷,沉湎于過去一言不發(fā),夜曦卻在心中無限腦補,戴著一副綠色眼睛看著蔣衡連連搖頭。
馬車一路向前,沒過多久便到了鄴城第一豪宅,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