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明媚的陽光透過窗子灑落下來,天青色的紗幔隔絕了床內(nèi)的視線,沈遲小心挪動身子,只是硬撐著坐起的動作便讓她頭暈?zāi)垦?,眼前發(fā)黑,待那陣不適過去,她才掀起簾幔,起身下榻。
這具身子已經(jīng)沉睡了五日,此刻虛軟無力,她急需補充體力。
“來人。”沈遲高聲呼喊,發(fā)出的聲音卻是孱弱無力,還好沈家的下人還算盡職,不多時便有丫鬟聞聲而來。
“小姐,你醒了!”杏色衣衫的小丫鬟驚喜非常,一邊跑來扶住沈遲,一邊對外呼喊,“小姐醒了,快去告訴老爺!小姐醒了!”
拔高的聲音響在沈遲耳畔,她略微蹙眉,看那丫頭幾眼,轉(zhuǎn)瞬輕聲道:“錦兒,先給我倒些水喝?!?p> “誒,小姐,你看我高興的都忘了?!卞\兒扶著沈遲在圓桌旁坐下,提了茶壺看了看,“小姐,這茶涼了,我去換新的來。”
“無妨,先與我一杯?!鄙蜻t渴極了,一連喝了三杯涼茶水,她知曉這具身子極需調(diào)養(yǎng),便停了下來吩咐道:“叫廚房準(zhǔn)備些吃食,我有些餓了!”
錦兒正愧疚讓主子喝了涼茶,聞言連聲答應(yīng),道廚房早已準(zhǔn)備了吃食,就等小姐醒來。
她本是小姐房里的二等丫頭,前些日子老爺把小姐身邊的大丫頭春香送到莊子上,反而提拔了她,她下定決心要好好變現(xiàn),不辜負(fù)老爺?shù)钠谕?p> 有下人端了水盆來為沈遲梳洗,伺候她更衣用食。
簡單的清粥小菜,最是爽口開胃,她昏睡多日,正適合這樣的飲食。
沈正秋雖是一州知府,卻是清正廉明的好官,家風(fēng)一向勤儉節(jié)約,作為沈家的獨女,沈遲也在父親的要求下嚴(yán)于克己,生活樸素。是以,她的閨房布置的也是簡單至極,處處透著一番小巧素雅,唯獨床邊一張繡架上,繡一半的絕色牡丹,為這房中添了些許色彩。
“小姐,你真的醒了,仙姑算的真準(zhǔn)!”錦兒看著沈遲大口喝著米粥,高興說道。
“仙姑是何人?”沈遲低聲問道,睫毛輕顫,掩下眼底的波瀾。
“便是落霞山清平觀的玄真仙姑,她昨日不知怎的來到我們沈家,和老爺說小姐你今日會醒,老爺讓我們小心守著小姐,如今小姐真的醒了,玄真仙姑果然法力高深!”錦兒伶俐說道,對玄真仙姑滿臉崇拜。
玄真,倒是舊人了。
往日她藏在鏡中隨那沈小姐出游時倒也聽聞了玄真如今的名聲,想不到這么快便被發(fā)現(xiàn),玄真究竟算出多少呢?
她借尸還魂,還不想被人當(dāng)妖怪燒死。
沈遲放在袖中的手微微掐算起來,幾番推演之下,莞爾一笑。
看來這玄真倒成了她如今的貴人了。
“小遲,小遲!”沈正秋自去衙門的半路急急趕回家來。
他今日本想休沐在家等候女兒醒來,衙門卻傳來公文,他才過東街,心里正惦念女兒,家里便來了消息,他派隨從去衙門告知晚些再去,天大地大,女兒最大。
“爹爹。”沈遲起身迎接,躬身施禮,卻被沈正秋一把握住了雙手,“女兒,你沒事就好?!蓖胀?yán)的沈正秋此刻眼圈微紅,雙唇顫抖,一頭黑發(fā)幾日光景竟隱隱染上了白色,沈遲內(nèi)心深處涌上一股悔意,她知曉是原身的意念作祟。
“爹爹,是女兒不孝,惹您擔(dān)憂了。”沈遲低頭垂目,小心告罪。
“你這孽障,真是來向我討債的!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向你過世的母親交待?!”
他本以為女兒性情柔和軟弱,絕食幾日便會放棄,哪曾想這般剛烈竟然懸梁!早知如此,他……也不能成全他們。
薛家那小子,不過欺辱小遲單純善良,本以為他才學(xué)有限,為人浮躁了些,竟敢拐了他女兒私奔,他能輕饒了這等敗類他就不姓沈!
“女兒一時糊涂,做了錯事,還望爹爹原諒,女兒以后再也不敢。”沈遲作勢跪了下去。
沈正秋一把扶住,將她拉起,欣慰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身子弱,才剛剛醒來,別再折騰了?!睆?fù)又惡聲惡氣補充道:“等你好了我再罰你!”
“是,女兒全聽爹爹安排。”沈遲抬頭笑道。
沈正秋見女兒無恙,想起衙門的公文和上峰的催促,交代幾句便匆匆離開了。
沈遲一個人又躺回榻上,腦中閃過無數(shù)的片段縮影……
前世的她站在皇陵水鏡前,親眼看著鮮血不斷從她的眼耳口鼻中冒出,最終七竅流血而死,這樣狠辣的毒、那般緊要的時刻,也只有她深信不疑的人才有機會了。
沈遲苦笑一聲,衛(wèi)左思,她的好徒兒,想不到背叛她的人竟是她視作親弟般疼愛的人!
她在古鏡中無數(shù)次回想那日的場景,外界的人都說她是為大周祈雨以身獻祭,何曾有人懷疑那并非事情真相!
她不知自己為何會有一縷魂魄藏于古鏡之中,這枚古鏡是上代國師傳給她的法器,以她心頭血重新煉制才認(rèn)她為主。難道是天意不忍她這般委屈死去,才留存她一絲魂魄,讓她有朝一日為自己討回公道?
臨終前衛(wèi)左思的話仍在耳畔,那句話如同驚雷般炸裂了她所有的掙扎——
“你的父皇叫你去死。”
為什么?為什么最后把她打入地獄的竟是她最崇敬的父皇!
心又痛了起來,她想起古鏡中混沌的歲月,好似一場夢境。
初時她的眼前只是紅茫茫的一片,沒多久便陷入沉睡……當(dāng)她再次醒來時,發(fā)覺自己有了完整的魂魄,只是那魂魄有些虛弱,漸漸的,她發(fā)覺自己竟身在鏡中,能夠看到鏡外的世界!而這鏡子正不斷吸食活人身上的生氣,滋補她的魂魄!
她還未想好是否要回到這讓人失望的塵世,意外發(fā)現(xiàn)如今鏡子的主人要懸梁自盡!她費力才讓那鏡子從沈遲懷中掉出,仍不能阻止這個可憐女子的死亡。
一個和她同樣可憐的,被摯愛的人欺騙的女子!不同的是,這個小姑娘到死都不知道她的真心竟是錯付。
也許是替這小姑娘不值,也許是想到了自己,她覺得這般死去是一件多么冤枉又委屈的事,她該回去,要一個答案。
沈遲握緊了雙手,眼皮卻越發(fā)沉重,她疲憊至極,不覺又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日光西斜,她略一動身,錦兒便起身上前攙扶。
“小姐,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錦兒面色緊張,擔(dān)憂問道。
“無事,我怎么又睡了過去?”沈遲扶額答道。
“瞿大夫來看過,說小姐你氣血兩虛,需得好好調(diào)養(yǎng)才是。”錦兒脆生答道?!皬N房煎了藥,等著小姐醒來喝,我這便傳人送來。”
同那碗飄著苦味的湯藥一同來的,還有玄真仙姑。
“沈小姐。”玄真手持浮塵,單手施禮。
“玄真仙姑,久仰。”沈遲回禮,在錦兒的攙扶下緩緩步入正廳。
那道姑四十左右的年紀(jì),保養(yǎng)的極好,身姿挺括,自有一番仙風(fēng)道骨。
玄真也在打量眼前的小姑娘,暗自猜測沈遲與那人的關(guān)系。
“小姐仍在病中,貧道前來打擾實不應(yīng)該,但有一事困擾貧道多日,為解心頭疑惑,只得冒然前來求教,還請小姐解惑?!毙娴故侵眮碇比ァ?p> 沈遲也樂于同這樣的人打交道,她溫聲道:“不知仙姑有何疑問?小女又能幫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