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居正的督促下,各部把文立萬出行需要的敕書、關(guān)防、印信等手續(xù)很快辦妥。這些東西是文立萬沉入民間必不可少的物件,他在地方解決問題的時候,如果需要亮明身份,全靠這些東西。就像今天的身份證、介紹信一樣。
萬歷皇帝朱翊鈞派來的錦衣衛(wèi)高手名叫藍舒鴻,二十五歲,來自武術(shù)之鄉(xiāng)河北滄州,是朱翊鈞近身侍衛(wèi)中極其出色的一位。那次刺客王大臣行進到乾清門時,就是藍舒鴻飛起一腳將王大臣踢翻,將其生擒活捉。
出乎文立萬的意外的是,張居正指派的家丁竟是大發(fā),大發(fā)雖然只有二十歲,腦子靈活,手腳勤快,卻是張居正用得最為得心應手的家丁,張居正讓大發(fā)來伺候文立萬,用意再明白不過,文立萬沉入民間的一舉一動將都在張居正的眼睛里。
文立萬只有苦笑,身邊有這樣兩雙眼睛盯著他,一個代表皇帝,一個代表首輔,時刻提醒他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其實用現(xiàn)代人的思維方式想一想,也就坦然了,任何人任何團隊,都是要有監(jiān)督機制的。藍舒鴻、大發(fā)的的參與,不也是一種監(jiān)督機制嗎?文立萬去巡察別人,別人為什么不能巡察他。
這有點像文立萬來明代前,處長身邊的副處長,就是老總專門安排來“協(xié)助”處長的。
這次文立萬沉入民間,是明史上沒有記載的一次行動,一切都進行的很低調(diào),文立萬被任命為五品欽差巡撫盡人皆知,至于他去往何處,除了朱翊鈞和張居正,無人知曉。沉入民間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暗訪地方吏治,了解百姓疾苦,為萬歷新政提供參考。
文立萬不知道二百五十兩銀子夠不夠每月的開銷,如果不夠,只能自行解決。如果夠了,就給大家發(fā)點獎金,你總不能既讓馬兒跑不給馬吃草吧。
文立萬正在自己屋里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大發(fā)敲門進來,看著文立萬獻上一個有些過分諂媚的笑臉。
“文先生,聽說您要出京做官了?”
“不要笑得那么猥瑣好不好,一臉巴結(jié)領導的樣子?!蔽牧⑷f看著大發(fā)一臉諂笑,故意取笑他。
大發(fā)嘿嘿直笑,說:“文先生什么時候出京?”
“明天一大早就走?!?p> 大發(fā)有些驚訝的樣子說:“這么匆忙?嘿嘿,文先生,有句話想給您說一下,您能不能...跟張先生說一下,另外換個人跟您去?您是知道的,我上有八十歲的老母......”
文立萬一下笑噴了:“你老母八十歲了?你一個二十歲的娃子,你老母六十歲才生你這個寶貝疙瘩啊?哈哈哈,大發(fā),你是不是做家丁做出癮了?張先生這次派你跟我出行,那是看得起你,才委你以大任的。干好了,以后你的前程可就不是個家丁頭子了。知足吧你”
大發(fā)心里那點小九九文立萬門兒清,這種出行在外,居無定所的日子,自然不如在張府做家丁,每天接送張居正上下班,閑暇時喝喝茶下下棋,這是何等悠閑自在。
“再說了,真正的圍棋高手都在民間,就算想學棋也得到民間去學,你整天蹲在老爺府上和丫鬟、廚子、清潔工下棋,就算贏遍了他們,又能有什么長進,趕緊回去收拾行李,別廢話?!蔽牧⑷f一口拒絕大發(fā)的請求。既然張居正明確指定大發(fā)隨文立萬出行,文立萬絕不會替大發(fā)求情,免得張居正有所猜疑:明明說好派誰去都行,現(xiàn)在怎么又挑挑揀揀呢。
大發(fā)很無奈地看著文立萬,欲言又止,似乎還想做最后的掙扎。
文立萬搖搖頭說:“回去吧,張先生定下的事,誰都別想更改?!?p> 次日清晨,文立萬作別張居正,帶了大發(fā)出門,在正陽門城門邊和錦衣衛(wèi)高手藍舒鴻碰頭。
三人在正陽門大街的早點鋪子里吃了早點,然后在大街上找了一家賣衣服的鋪子,分別試穿了幾身衣服百姓穿的衣服,文立萬掏了銀子,給每人分別買了兩套。既然要沉入民間,就要有個平民的樣子。
明代清規(guī)戒律甚多,對百姓穿什么衣服都有規(guī)定。不同社會階層的人,必須穿不同的衣服,不能亂穿。甚至洪武年間還出過一道奇葩政令,不準老百姓穿靴子;還有規(guī)定商人只能穿絹布衣服,不得穿綢紗衣服。
文立萬讀明史的時候,看到這種狗屁規(guī)定,就有種打人撕書的沖動,直該給制定這種規(guī)定的官員一個響徹云霄的大耳刮子。這幫龜孫官員,吃著百姓上繳的皇糧,窩在紫禁城的屋子里,整天絞盡了腦汁,出臺的就是這種狗屁政策。
三人在店里換上新買的平民衣服,把官府的服裝打了包裹背起來,又來到馬市挑馬。
明代沒有航班、也沒有高鐵,馬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既然三人要去民間走訪,馬是必不可少的。文立萬挑了一匹高大健壯,渾身雪白的駿馬,賣馬人說這匹馬是唐玄奘西天取經(jīng),從西域帶回來的白龍馬的后裔,既有耐力又有速度等等。文立萬嗯嗯啊啊,假裝就信了。藍舒鴻選了一匹棗紅馬,他堅信棗紅色的馬速度最快,因為有“馬中赤兔”一說。大發(fā)比較猶豫,在兩匹黑馬中選來選去,還不時看一眼文立萬,一副磨磨嘰嘰的樣子。
文立萬催促他說:“大發(fā),快點選好了,還要趕路?!?p> 大發(fā)笑問道:“文大人,我選這匹黑色的,您不見怪吧?!?p> 文立萬不解道:“你選什么顏色的馬,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見什么怪啊?!?p> 大發(fā)不好意思說:“你是白馬,我是黑馬,執(zhí)黑先行,我是不是有些搶風頭?”
文立萬對這個棋癡的怪念頭除了佩服,只能譏諷,笑道:“沒關(guān)系,等路上遇到土匪強盜時,你也執(zhí)黑先行,第一個頂上去就是了。”
大發(fā)聽了只翻白眼,藍舒鴻樂不可支,笑得直咳嗽。
三人選好自己的馬,分別配好了馬鞍,各自翻身上馬,向城外飛馳而去。
出了城門,三匹馬一下放開了跑,速度驟然加快,風從文立萬耳邊呼嘯而過,道邊的景物飛速甩到身后。
離開暮氣沉沉的皇宮,離開心機復雜的同僚,文立萬感到身心一下放松、暢快了不少,但未來的不可知也讓他有些忐忑。他明白自己身肩五品欽差巡撫官銜出行,并不是為了游山玩水,他必須發(fā)現(xiàn)問題,并且要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才算是完成了任務。朱翊鈞不是慈善家,每月二百五十兩白銀不是白給的,五品欽差巡撫的官銜也不是白給的。
文立萬和藍舒鴻、大發(fā)三人連日趕路,不幾天便到了蘇州府昆山縣。
皇帝和張居正并沒有限制文立萬具體到何處調(diào)研,只是要他去南方經(jīng)濟比較發(fā)達的地方和西部邊境地區(qū)看看。文立萬不想在京城附近調(diào)研,他感覺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官僚們干起事來更為心狠手辣一些。
文立萬決定先在昆山住下,仔細觀察魚米之鄉(xiāng)的風土人情。
來明代前,文立萬曾在昆山的分公司工作過一段時間,現(xiàn)在他帶隊出來調(diào)研,首先就選擇了昆山作為第一站。剛好大發(fā)又是蘇州府太倉人氏,在語言溝通上不會有太大問題。
文立萬三人走在縣城的街道上,感到這里和京城是截然的兩種風味。南北地域的差異如此明顯,體現(xiàn)在語言、氣候、植物、飲食,甚至人的肌膚上。
他們先找了一家門臉氣派的客棧住下,把馬養(yǎng)在了后院的馬廄里。三人簡單洗了臉,文立萬要大發(fā)背上裝有銀票和敕書、關(guān)防、印信的包裹嗎,一起出門上街吃飯。
才走到客棧院里,卻見一個肥胖的男人正在用馬鞭抽打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嘴里用當?shù)赝猎捔R個不停,周圍站滿了看熱鬧的人。
文立萬和藍舒鴻都聽不懂胖男人吱哩哇啦說些什么,大發(fā)告訴文立萬,這個胖男人是客棧掌柜,女子大概是客棧使女,店里丟了五兩銀子,胖店家正在審訊呢。
圍觀的人很多,都是圍觀看熱鬧的。胖掌柜一下來了勁,罵道:“賤人,快說把銀子藏哪里去了?我數(shù)三下,再不說,看我不抽死你!”
那女孩只是跪在地上嚶嚶哭泣,臉上已經(jīng)被抽出一道血痕。
“一、二、三......”胖掌柜話音才落,就一鞭子抽了上去,把那女子打得慘叫一聲,渾身哆嗦。
“你個小賤人,看你以后手腳還干凈不干凈!”胖掌柜罵道,說著揚手要抽第二鞭。揚起鞭子的手還沒使勁抽下,就被藍舒鴻一把緊緊抓住,捏得胖掌柜手腕被生疼,禁不住哀嚎一聲。
藍舒鴻覺得自己并沒有用什么勁兒,胖掌柜就疼得不行,只好松開胖掌柜的手腕,生怕把胖掌柜的手腕給捏碎了。
文立萬在旁冷冷說道:“這位掌柜為何動用私刑?有什么糾結(jié)可以送官審理嘛?!?p> 跪在地上的女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胖掌柜趁著藍舒鴻松開了手,一腳猛踹過去,女子便一頭栽倒在地,磕得頭破血流。
文立萬被激怒了,一聲爆喝:“拿下!”
藍舒鴻一個箭步上前,輕而易舉就將胖掌柜胳膊反擰在身后,硬生生將胖掌柜控制住。
胖掌柜嗷嗷直叫:“放手,我教訓自家丫頭怎么了!來人呀,來人呀!”
客棧一下沖出四個精壯漢子,直奔文立萬三人,將他們團團圍住。
文立萬沒想到來昆山第一天,就會遇到這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