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宛月掀簾望出去,微笑著對馬上的夜少瀾頷首以禮,“好巧,大公子這是去哪?”
夜少瀾眸中有一絲緊張,又有些熱切,笑道:“聽清英說小郡主近日四處搜尋海仙花蕊,可是有急用?”
上官清英還真是口無遮攔,什么都說。秦宛月暗自腹誹一句,含笑道:“母妃壽辰將至,云韶記得古香譜中載有一味奇香,正適宜母妃體質(zhì),可惜就缺這花蕊做引。本想盡力一找,實(shí)在沒有便罷,誰知連大公子都驚動了?!?p> “我與駐守鎮(zhèn)寧的總兵相熟,他府上夫人好賞玩異卉,曾以重金往云滇求得幾株海仙花,答應(yīng)送來幾銖鮮蕊,五日前動身,一路快馬,想來不日便到……一時著急,忘了問小郡主需用多少,只怕不夠……”
秦宛月心中一怔,臉上卻笑靨明媚,道:“一時興起想到這個方子,能有就是極好的,云韶豈敢貪多,倒煩累大公子為我操心,如此周折,云韶怎過意的去?”
面對她的笑顏,夜少瀾不覺放松許多,笑容更加和煦,“夜家素與越王府交好,小郡主無需如此客氣,倒顯生分了。小郡主靜候佳音即可,一送到少瀾便會給小郡主去信的?!?p> “那便有勞大公子了?!鼻赝鹪挛⑿︻h首告辭,輕輕吩咐一聲,車輪繼續(xù)向前滾動起來,夜少瀾在后面目送著,直到馬車遠(yuǎn)去。
不出兩天,夜少瀾的便箋就送到了西院,信中約她午時游鳳橋頭清涼樓一見。游鳳橋距王府不甚遠(yuǎn),秦宛月動身較早,與紅衣一路閑行,太陽當(dāng)頭時,已可見楊柳間飛檐吊瓦的茶樓一角。樓邊長橋橫跨秦淮河,橋上車馬行人來往如織,絡(luò)繹不絕。夜少瀾在一棵大柳樹下牽馬靜立,甫一從人流中看見秦宛月的身影,淡然的臉上頓時漾起笑意,待她行到面前,迎上去溫聲道:
“小郡主真準(zhǔn)時。樓里細(xì)說可好?”
“好,大公子請。”秦宛月在夜少瀾的陪同下步入茶樓,小二將幾人請入樓上臨窗一個極干凈的雅間,送上一壺香茶,依次斟好,掩門退下。兩人一落座,夜少瀾便從懷里掏出一枚荷包,小心抽松繩帶,由內(nèi)取得一個絹包,遞到秦宛月面前。秦宛月輕輕接過,打開看看,復(fù)又湊在鼻尖細(xì)嗅片刻,抬眸笑道:
“的確是上好的花蕊,這些總有五銖罷?能收如此多已是難得,也虧那位夫人舍得采花留蕊?!彼龑⒒ㄈ锇么胄渲?,又鄭重道:“多謝大公子,云韶感激不盡?!?p> 夜少瀾笑著喝口茶,凝視著她,“小郡主又見外了,你我何須恁般客氣?清英叫我一聲瀾大哥,郡主何不也與令姐一般稱呼?”
瀾大哥……她在心中默念一遍,忽生出一股寒意。她調(diào)節(jié)氣息,牽出一個羞澀的笑顏,低聲道:“倘無其他事,云韶就先行一步了,趁花蕊新鮮,制香要緊……告辭。”
夜少瀾被她嬌容攪得意亂神迷,下意識地說聲“路上小心”,等人去后方回神,不覺懊惱已極。聽說這清涼茶樓的糕團(tuán)倍受城中女子喜愛,本打算多敘一會兒,請她用些點(diǎn)心的。懊惱之余,秦宛月的音容笑貌又在他腦中回味,益發(fā)體會到城中王公貴子間盛傳的“云韶郡主,顏如韶華;顰笑翩躚,勝春之花”之言絕非夸大。
既有海仙花蕊,秦宛月更有了閉門不出的理由,況且距王妃壽辰不足一旬之期,要將桃花殤如期制好頗有些緊迫。不過好在她最不缺的就是時間,謝客七日后,便如愿制出了香片??粗癖P里暗紅色桃花瓣狀、殷殷飄香的香片,她抿唇笑了,高聲讓紅衣把早備下的香盒拿來。進(jìn)屋的是青柳,她遞上香盒,開心地告訴秦宛月“竹姐姐說盡量在娘娘壽辰前趕回來”。
秦宛月應(yīng)著,隨口問:“紅衣呢?”
“郡主在娘娘壽宴上穿的新衣制好了,紅衣姐姐說要再精益些,親自去找繡娘了?!?p> “隨她弄吧,別誤了穿就行?!?p> 下午秦宛月在內(nèi)室抄寫經(jīng)書,一時停筆活動筋骨,透過半開的窗扇,發(fā)現(xiàn)紅衣正徘徊在院中,滿臉躊躇,兩眼時不時往這邊瞄過來。秦宛月抿一口茶,冷眼看著她來回打轉(zhuǎn),想是終于下定決心,往屋里走來。
“……郡主,奴婢方才在花園里,撞見長郡主遛鷹,不慎聽見幾句話?!奔t衣垂首立在案前,小心說著,“長郡主在跟棠風(fēng)討論,夜大公子……何時會托夜將軍過府提親?!?p> “看來長姐等不及了,不過這也是遲早——”秦宛月心內(nèi)一緊,旋即抬眸,盯著紅衣沉聲問:“你說誰,夜少瀾?”
紅衣連連點(diǎn)頭:“是大公子……好像是長郡主從二公子那兒得知,大公子心儀您,有意求娶?!?p> 秦宛月沉默半天,忽輕笑出聲,喃喃道:“果真如此……我就說么,百般殷勤,原來是圖我這個人。”她凝住笑容,冷冷問紅衣:“還有呢?她們還說了些什么,一字也別落講給我聽。”
紅衣略一回憶,斷斷續(xù)續(xù)地復(fù)述一遍,大意就是夜氏兄弟郊外游馬時,夜少恒覺出端倪便問了一聲,夜少瀾也未隱瞞,坦誠了他對秦宛月的一見傾心。因皇上御旨晉他為鹿城留守,卻是武轉(zhuǎn)文職,褫軍權(quán),要等鹿城交接完畢才走馬上任,九月方得啟程,時間充裕,他打算王妃壽辰過后便告知父親過府議親,如此姐妹嫁兄弟,也不失為一樁美談。
紅衣說完,見秦宛月眸色漠然,神情漸有陰冷之意。這種神色她熟悉,懲處司云時有過,為寒竹斥責(zé)自己時也有過,這是她每逢心生狠念必會流露出的不自知的表情。她不愿嫁——紅衣腦中飛快掠過一個念頭。是啊,她怎么會嫁?她是要回楚的??!但那是夜大公子,鹿城留守,夜氏長子……
“郡主,奴婢有話想說……”她聽見自己啞聲道。秦宛月收回散亂的思緒,長眉微挑,那是只管講的意思。紅衣小心地斟酌用字,慢慢道:“這些日子奴婢也能瞧出來,大公子對您是真心的,所以這婚事……”
“真心?”秦宛月嗤地一笑,眸色陰沉,“誰知他的真心能維持多久?誰知他的‘真心’是真是假?況且真心這東西,我從不稀罕?!?p> 紅衣強(qiáng)笑道:“奴婢覺得,這婚事若成,對您有利無弊,夜氏大族,您又是郡主……”
“紅衣,這其中利益,我難道不比你明白?”
“郡主,”紅衣心一橫,一口氣說道:“這婚事成了,就是榮華順?biāo)?,一世富貴平安,這難道不比回楚討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說法要強(qiáng)?況且回楚之事遙遙無期,您當(dāng)真沒必要為了這變數(shù)無窮的事,錯過一樁極好的姻緣啊?!?p> “不必再說了?!鼻赝鹪屡跗鸩璞K淡淡道,沉思片刻復(fù)又深吸一口氣:“后日便是母妃壽辰,管事處想來已選好了壽宴上候命的下人名單。你若當(dāng)真為我想,就去從名單里找一個最妥帖的丫頭,讓她時時注意著夜少瀾的動向,他一旦離席,就速來女席回報?!彼ы匆谎奂t衣,放緩聲音:“寒竹不在,我只能靠你。紅衣,這事你能辦妥罷?”
紅衣垂首低聲道:“郡主放心,奴婢不會有差池的?!?p> “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