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妃的面容終于不再平穩(wěn)，她的嘴角輕輕哆嗦著，臉色慢慢變白。她自嘲地笑了笑。自己還是不能百煉成鋼。那個男人，始終是她的軟肋。
“可是阿暄，他這樣了解我，疼惜我，想方設(shè)法抽出時間來陪我。四下無人時，他便叫我的小名‘小栗子’，還故意賜封號‘儷’給我。大庭廣眾之下，他慢慢地叫：‘儷妃，你過來?！鋵嵨抑?，他是在叫：‘栗子，你過來！’他真是個促狹的家伙！”
“但他又是最最風(fēng)雅的人物。琴棋書畫，無不精通。起霧的時候，他就帶我去摘星樓，他彈琴，我跳舞，他說我在云中起舞的樣子像極了月宮仙子?！?p> “后來我們有了阿旦，接著又有了阿光，他歡喜得都要發(fā)狂了，有時候批閱奏章到半夜，也要跑來看我們母子。孩子們睡了，他就趴在床邊，親他們的臉蛋，親他們的小手，親他們的小腳丫。那個時候，他不是君王，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父親?！?p> 一滴淚從她眼角沁出。
“可惜這樣的時光太短。他還有皇后，還有其他好多妃子。那一年，我懷了老三，兩個月的時候，太后和他去翠香山避暑。合宮的嬪妃，獨獨帶了新晉的賢妃！對，就只帶了賢妃！大家都看著我笑，我呢，也真是傻，那樣沉不住氣。”
瑾妃輕輕地撫摸著臉頰，一臉懷緬：“真是年少輕狂啊！阿暄其實提醒過我，春汛連著夏澇，而賢妃的父親治水有奇功……可我當(dāng)時太年輕，眼里揉不下砂子，總以為一眼就該萬年，相愛的男女不該再插進旁人……”
“再后來，太后傳我去翠香山。我歡歡喜喜去了，卻沒有見到阿暄。我傻傻地問太后：‘陛下呢？’太后就那樣冰冷地看著我，那種眼神，一生都忘不了??！”
“后來怎樣了？”雖是陳年往事，太后也早已作古，余玥仍然忍不住緊張起來。
“后來……后來太后命我獻舞，老三就這樣沒了。我趴在地上，腹內(nèi)絞痛，裙裾上鮮血蔓延……那一刻我終于明白，有再多的恩寵在身，我也只是一棵藤蔓，離了大樹，就只能被踐踏在腳下?！?p> “好在太后沒打算要我的命，只把我送回了宮中。阿暄聞訊連夜趕回來，伏在床前握著我的手，七尺男兒，哭得卻像個孩子?？墒?，你想得到嗎？我竟然還強撐起身子來安慰他！”
“我再也不敢在他面前使性子、發(fā)脾氣，就是撒嬌都拿捏著分寸。所幸，阿暄對我還是那么好，還晉封我為溫雪夫人?！?p> “可是，我終于明白了——一個嬪妃，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帝王的寵愛上，如果連他都厭棄了我，我的活路也就到頭了。”
她收回目光，一雙美目盯牢余玥的臉：“玥兒，我以前常常暗自祈禱，一定要死在阿暄前面。可是有一天，他走了，卻需要我活下去，我該怎么做？”
不等余玥回答，她自顧自的講了下去：“大樹倒了，卻不準(zhǔn)攀援的藤一起倒，令她即刻撐起一片天，甚至刻意安排她去攀附另一棵樹……”瑾妃哽咽了片刻。
她想起阿暄自焚那日，明明宮里到處都是晉軍，她最信任的侍女卻苦勸自己冒險去元坤宮，與燕皇同死；她想起以死相諫的許姑姑，那本是皇后的親信；她還想起太武帝擲到她面前的，阿暄的親筆信……往事種種，最終，只剩一抹晦澀無奈的笑，陪著她渡過煢煢余生。
“難道姨父要你……”余玥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
瑾妃看了她一眼：“你猜到了？果然是冰雪聰明的姑娘。阿光送你來，很有眼光?！?p> 余玥一時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她還停留在方才的震驚中。難道姨母改侍仇敵，被天下人恥笑，竟是燕皇慕容暄的主意？
瑾妃淡然一笑：“太武帝給我看了阿暄的親筆信，我才明白，他其實早就放棄了我。男人永遠不會把情愛放在第一位，傻的、癡的，永遠是女人。可能就是因為傻，所以我還是肯愛他，還是肯聽他的話……既然不能生死同穴，那便讓我把這身皮囊，變?yōu)槔校瓿伤倪z愿！”
余玥恍然明白姨母為什么周身會散發(fā)出這樣冰冷鋒利的氣質(zhì)。燕皇的信已經(jīng)殺死了溫雪夫人，她被徹底的背叛，一顆癡心，卻令她要為了背棄她的男人委身仇敵。如果不是心堅似鐵，以愛為爐，以恨為火，又如何在這異國皇宮里煎心熬血？
她站起來，向著瑾妃鄭重下拜：“玥兒錯了。求姨母原諒！”
瑾妃凝望著她，許久，伸出一只手：“過來。”
余玥走上前去，卻再也不能像小時候，心無芥蒂地撲進她懷里。
“姨母并不后悔當(dāng)初的選擇。只是近一年來每每神思倦怠，常常臥病在床，恐怕色衰而愛馳的一天，終究會來到。太武帝的態(tài)度，就是燕國的前途。為了燕國，你愿不愿意，做第二個姨母？”
余玥用了好幾秒鐘才準(zhǔn)確接收到瑾妃的意思。
“你是說，要我，留在晉國宮中？”她不可置信地瞪著瑾妃。
“還是老樣子，一提不順心的事，就像炸了毛的貓?！辫怂氖?，倒是笑得柔和：“怎么，不愿意嗎？”
“我當(dāng)然不愿意！”余玥抽出自己的手：“姨母，玥兒曾經(jīng)鄙視過您，也討厭過您。后來母親告訴我，沒有您去晉國，就沒有光哥回來，我這才明白您的苦衷?，F(xiàn)在，我還非常佩服您，可是，這不意味著我就要走您的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您要做藤蔓，依附一棵棵的樹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我卻要做一棵樹，自己就可以遮風(fēng)擋雨，站在光哥身邊！”
“站在阿光身邊？”瑾妃笑了：“你不過是個女人，如何做一棵樹？如何遮風(fēng)擋雨？你來晉國，不就是阿光的意思嗎？”
“等我長大，自然就是一棵樹?！庇喃h朗聲道：“我來晉國，是因為阿光要我探望姨母！他想念您，母親想念您，我也……想念您，僅此而已呀！”
“可是，為什么他要我，勸說你留下來？”瑾妃還是微微笑著，笑容中卻帶著冷意。
背靠塵埃
親們，收藏/推薦哦，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