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過一段回廊，眼前出現(xiàn)了一座亮著燈火的小樓。上得樓去，只見廳堂中分兩列站著七八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兒。阿柔絕少有機會接觸尋常人家的內(nèi)眷，也就在將軍府的時候，見過些丫頭、婆子等下人。
那藍夫人治下甚嚴，那些丫頭婆子，各自有自己固定的服色配飾，就算別人分不清那些人是幾等幾級，最起碼一看裝束就知道，那些是下人，那些不是。
眼前這些女孩兒，可是把阿柔整蒙圈了。因為那些女孩兒的衣衫、配飾怎么看都像小姐主子。搞得她站在門口，有些束手無措。但是，她是誰??？在軍營里摸爬滾打出來的假小子。那臉皮和定力，絕非一般普通女孩兒能比的。
出門在外，多個朋友多條路，少個敵人少堵墻。這個道理她還是明白的。尤其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需要朋友。她也就局促了那么一下下，抬起手來正要向那些女孩兒抱拳行禮，忽然覺得不妥。于是改成在將軍府時，那婆子教的禮數(shù)。兩手放在腰側(cè)，微微下蹲：“各位姐姐們好。妹妹初來乍到的，還望各位姐姐多多照應(yīng)?！?p> 領(lǐng)著她過來的老婆子大約沒想到她會忽然開口和那些陌生的女孩兒打招呼，下意識的頓住腳步，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
阿柔更加將自己的姿態(tài)做到完美無缺。
老婆子更加意外起來，問道：“姑娘學(xué)過規(guī)矩？”
阿柔點頭：“學(xué)過兩天?！?p> 老婆子聞言，繞著她轉(zhuǎn)了一圈：“走兩步看看?！?p> 阿柔一頭黑線：“大娘，你相馬??？”
老婆子聞言，這才似乎想起自己的身份，連忙向阿柔行禮：“老奴姓周，姑娘叫我一聲老周，就是抬舉我了。”
“周大娘?！卑⑷峋推孪麦H。
周婆子臉皮抖了抖：“不瞞姑娘，老婆子并未成親?！?p> “呃……”叫一個未婚的老婦人大娘，似乎真的有些不合適。阿柔腦瓜子高速運轉(zhuǎn)：“周姨?！?p> 周婆子臉上頓時笑出花兒來：“謝謝大小姐抬舉，老奴愧不敢當?！痹掚m如此，但不難看出她心里其實很高興，連先前籠罩在她身上的陰森之氣，都消散了開?？粗⑷?，簡直比看著她自己親閨女還稀罕的樣子。一疊聲道：“大小姐一路風(fēng)塵，快坐下歇歇?！?p> 但是，轉(zhuǎn)頭望向那幾個侍立的女孩兒的時候，卻立馬換了一張晚娘臉：“都愣著干什么？不見大小姐累了么？還不快去備香湯，伺候大小姐沐浴更衣，好早些休息？”
那幾個女孩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穿著杏黃綢衫的女孩兒翻了個白眼，滿臉不悅道：“憑什么我們來伺候她？”
周婆子眼睛一迷，冷笑一聲：“在這里待了兩天兒，連自己的身份都忘了是不是？”
那女孩兒氣呼呼道：“您老可別拿身份來說事了。在這里的，誰就比誰矜貴了不成？那新來的，我看著還不如我們幾個，憑什么她倒成了小姐，我們幾個做丫鬟？”
周婆子的聲音冷的像淬了冰碴子：“這么說，你想當小姐？”
黃衫女孩兒撅著嘴：“不敢?！?p> 周婆子冷哼一聲：“我看你敢的很。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闭f完，對著門外一擊掌：“把這個丫頭，送到做小姐的地方去。告訴人，好生伺候著?！?p> 阿柔怎么聽著這話不對味兒呢？
只見兩個婆子從外面進來，不由分說伸手去架那黃衫女孩兒。那女孩兒還沒有回過味兒來，無比驕傲的將那倆婆子的手揮開，昂起桀驁的頭顱：“本姑娘自己會走?！?p> 周婆子望著那剩下的幾個女孩兒：“還有誰想要去做小姐？”
又有兩個走了出來。剩下幾個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了出來。七八個女孩兒只剩下一個還站在原地。
周婆子看向她：“你為什么不跟她們一起去？做小姐多好，吃香的，喝辣的，穿不完的綾羅，披不完的錦緞。”
一旁的阿柔聞言，心里咯噔一下。這話她似乎聽過。在哪里聽到的呢？
是了，在那個叫做云仙的，陰森森的美人那里。當時鐵四郎要將她留在那里，哄她說的話，和今天這周婆子說的話相差無幾。那時阿柔不知道春風(fēng)樓是什么所在，不代表她現(xiàn)在不知道。
只見那剩下的女孩兒，向著周婆子襝衽一禮：“青秀自知出身低微，沒有那做主子小姐的福氣，甘愿留在這里伺候姑姑，伺候小姐。”
周婆子聞言：“總算還有個有自知之明的。”轉(zhuǎn)向那兩個后進來的婆子：“把這些大小姐都帶走吧。一刻都不要停留。我看見她們心里就恨的慌。一個個得隴望蜀，貪得無厭的東西?！?p> 那些女孩兒顯然還不知道自己將要被送到哪里去，聞言都興奮不已，甚至有女孩兒說道：“咱們?nèi)ナ帐皷|西吧?！?p> 周婆子更是恨的牙根兒癢：“給你留著身上的衣服，就已經(jīng)是給你留體面了。別給臉不要臉。”
“姓周的，咱們走著瞧?！蹦切┡簛y紛紛的發(fā)狠。卻也有因為不能回去收拾東西，感到肉痛不已的。說起來，這些女孩兒也不過是貧窮人家的女兒，論見識都短淺的可以。
“帶走?！敝芷抛右讶徊荒蜔┝?，趕蒼蠅一樣揮手。
“慢著……”這一聲出口，阿柔自己都怔住了。她也沒想到自己會忽然喊停這些人。
周婆子轉(zhuǎn)頭，臉上被氣出來的青氣還沒有消散：“姑娘有什么吩咐？”
阿柔也挺討厭那幾個盛氣凌人的女孩兒，可是眼看著這樣花朵般年紀的女孩兒被推入勾欄院那種火坑，她心中秉承自血脈的善良，令她難以做到袖手旁觀。她望向那周婆子：“周姨，念在她們少不更事，高抬貴手吧?！?p> 周婆子看著阿柔：“大小姐，您宅心仁厚并沒有錯，但是，也要看對什么人??？這些人原本都是貧窮人家的女孩兒，家里揭不開鍋才將她們買了。不過在莊中錦衣玉食養(yǎng)了幾個月，你看看她們現(xiàn)在的樣子，可還記得自己從哪里來，記得自己的爺娘老子是怎么個模樣？如此見異思遷，愚蠢跋扈之輩，您自降身份，給她們臉面，她們都不見得感恩，反倒要怨怪你。你這樣，所為何來？”
“可是……”阿柔明白這個道理。軍中也不是凈土，人性善惡，世間百態(tài)她也曾見識過。但她本性善良，仍舊有些不忍心：“女兒家一旦進了那種地方，一輩子也就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