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婆子從床上起身,整了整衣衫,鄭重的跪倒在阿柔面前,十分虔誠的向她行了大禮。抬起頭道:“奴婢敢信。”
阿柔半支著身子,于黑暗中看著她:“你確定?”
周婆子點頭:“確定。”
阿柔只覺得自己的胳膊累得厲害,有些難以支撐自己的身軀,抽回手躺了回去。望著黑漆漆的屋頂,許久道:“你這樣,讓我心里好沉重啊?!?p> 周婆子只是跪在地上,阿柔不說讓她起來,她也不出言提醒。
阿柔閉上眼睛,想讓自己睡著,但是心中更加的煩亂。她終于忍不住翻身坐起,望著仍舊跪在面前的周婆子:“我也不瞞你,我非但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身份尊貴的人。我從未尊誰為主,也從未做過人的主子?!?p> 周婆子道:“誰人生下來,就什么都會呢?”
阿柔見說不動她,轉而問道:“既然你執(zhí)意要認我為主,那我問你,你是什么來歷?”
周婆子又向她叩了一頭:“姑娘見諒。非是老奴有意欺瞞。有句老話說得好。昨日之我譬如昨日死,今日之我譬如今日生。那些前塵往事,老奴都忘記了?!?p> “那你叫什么?哪里人氏總該可以告訴我吧?”
“老奴本家姓周,閨名惜蘭?!?p> “因何那個姓成的,叫你紅燕?”
“紅燕是前主人所賜名諱。前主人賜名老奴為紅燕,那成氏為紅云,一起的還有兩個侍女,一個叫紅春,一個叫紅月。我們四個當時都是主人身邊的二等侍女?!?p> “那你前主人是誰?”
“老奴忘記了?!?p> “……”阿柔明白,再問也問不出什么東西來。況且知道的多又有什么用?等到九月之后,她就要和那些樂伎們一起,隨同和親的隊伍往南國而去。什么時候能夠回來,都未可知。
“算了,我也不問了,你起來吧。”阿柔頹然的躺回箱子上。
“謝主人恩典?!敝芷抛诱酒鹕?,因為有了些年紀,又跪得時間久,明顯的膝蓋不受力,好不容易才站起來。
阿柔望著屋頂:“你也不用一口一個主人的叫我。如果愿意,叫我名字也是一樣。更別再提什么主,什么仆。我沒有那樣尊貴的身份,怕是擔當不起。你原本在那山莊別院之中,自由自在。因為我才淪落到這般地步。估計九月之行,我要走你也是離不開的。想那南國千里迢迢,國人甚是惡毒。你我到了那里,背井離鄉(xiāng),都是孤苦伶仃。權且做個伴兒也是好的?!?p> 周婆子躬身:“那老奴就依舊稱呼您為姑娘罷。”
阿柔心里煩亂,翻了個身背對著她:“隨你?!?p> 周婆子見她不是十分高興,知道她心中郁悶,自己走回床上躺下。無如她也難以入眠。于黑暗中望著阿柔的背影,壓著嗓子道:姑娘,你道隔壁那女孩兒因何就死了?”
阿柔渾身一僵:“不是自殺么?”
周婆子道:“好端端的一個人,如何就自殺了呢?”
“如何?”
“你那日出去之后,咱們得房門原是被人從外面推了幾下的,可是不知為何,沒有推開。你也知道,那時老奴也并沒有睡著,所以很是吃驚。正要起身問個究竟。外頭的人就走了。之后不久,老奴就聽見隔壁有女子沉悶的驚呼,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口鼻,掙扎不得的樣子?!?p> 阿柔將身翻過來:“怎么說?”那門沒推開很好解釋,因為阿柔離開時順手從外頭扣上了。那推門的人估計是看見門是從外面扣上的,自然而然以為這屋里沒住人,轉而往隔壁走了??墒牵侨松罡胍挂墒裁??
周婆子道:“第二天,我和綠鶯被人破門進來捆綁了帶到上院的時候,我曾在人群中留意過隔壁那女孩兒……”說到此,她忽然停住了話鋒。
阿柔等了片刻,不見她繼續(xù)開口,忍不住追問道:“怎樣?”
周婆子又沉吟了片刻:“姑娘今年也不小了,有些事老奴就直說了。姑娘可莫要怪罪。老奴觀那女孩兒已然并非處子?!?p> 阿柔下意識的坐起身來。她其實對這種閨帷之事并不清楚,只是聽到那周婆子觀氣色就能識人的本事,立刻被觸動了,問道:“你因何就能看的出來?”
周婆子苦笑一聲:“老奴不敢夸口,但也算見過幾個人,自忖這點眼力還是有的。那含苞待放的女孩兒和已然成為婦人的,氣息總是不一樣的?!?p> “怎樣個不一樣法兒?”
“這個要是讓老奴說,卻也說不明白?!?p> 阿柔有幾分失望,但隨即想起了什么:“就算不是處子又有什么打緊,她因何就死了?”
“我的姑娘啊?!敝芷抛诱娴谋话⑷徇@無所謂的態(tài)度給驚著了:“女孩兒家的名譽貞操何等重要?這漢園可不是尋常人家豢養(yǎng)優(yōu)伶之所,只要容貌才情,不管出身高低貴賤。這些女孩子第一要求就是身家清白。你不見那些女孩子身邊都帶著丫鬟侍女么?要是尋常人家出來的優(yōu)伶,那個能進府來還帶著侍女的?
只因為這些女孩子都是官宦人家的庶女,她們出身比那正房嫡女卑微太多,想要攀龍附鳳難如登天,所以到這漢園中來,充作歌舞優(yōu)伶。萬一被哪個權貴看上,一飛沖天也不是不可能。”
阿柔張了張嘴,但終是閉上。她原本要說,好好的女孩子,為何非要攀龍附鳳??墒呛鋈幌肫鹱约?,如果公子肯對她一顧,莫說攀龍附鳳,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不皺一下眉頭。由己及人,還有什么好說的。
周婆子接著道:“姑娘,你想這王府深院之中,這些姑娘又是這樣的嬌貴,外男絕少能夠進來。那姑娘怎么就失了清白?”
阿柔道:“姓成的想要害我,卻害了她?!边@個她一早就料到了的,所以并不驚訝。
周婆子輕嘆了一聲:“也許她也只是受人轄制呢?!?p> 阿柔想了想,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初來乍到,在這王府之中能有什么仇敵,竟然以那樣卑鄙手段想要致我于死地?”
“會不會是青……”
阿柔搖頭:“肯定不是她。她也剛來這府中不久,況且那身份……”阿柔想著又搖了搖頭。說實話,那個王爺義女的身份她還真不喜歡,巴不得甩掉呢。
“總不能是玲瓏……”
“也不可能。那女孩兒還小,況且我又沒有得罪她。”
“難說。玲瓏郡主最忌諱別人提起她的身世?!?p> “若是這樣,那她也太可怕了些。”
“這深宅大院之中,可怕的又何止一個小姑娘呢。”周婆子又嘆了一口氣。
“唉……”阿柔也忍不住嘆氣,直覺的自進王府這些天,比她在軍中過得四五年時間都久。這里的人,表面看上去都笑語妍妍,客客氣氣。可是說出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