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麗芳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夢到了自己小時候的情景，她騎在爸爸肩上，媽媽就走在爸爸的后面，舉起手來牽著她的小手，一家三口走在去外婆家的鄉(xiāng)間小道上。
道路的兩旁是一望無際的油菜花，綠油油的葉子中間點綴著金燦燦的油菜花，蜂蝶就在油菜花間穿行，偶爾有一只蜜蜂造訪她的發(fā)間，她就會嚇得哇哇大叫：“有蜜蜂，有蜜蜂，爸爸，快點走，快點走。媽媽，小蜜蜂要蟄我了，你幫我趕跑它。”
于是媽媽就松開手幫她去趕蜜蜂，爸爸則大笑著道：“小芳芳，你可要坐好了，爸爸加速了。”
說著，爸爸就猛然地加快速度往前沖去。小小的鐘麗芳抱著爸爸的頭，快樂地笑出聲來，清脆的笑聲在田間回蕩?！鞍职终鎱柡Γ艿暮每彀。瑡寢屪凡簧蠂D，咯咯咯……”
“你們慢一點，小路不平，當心跌倒。”媽媽跟在身后擔(dān)心的喊著。
小鐘麗芳回過頭，看媽媽穿著黃裙的嬌小身影，在小路上搖曳著，仿佛也變成了那千千萬萬朵絢爛盛開的油菜花中的一朵。風(fēng)吹過，將油菜花獨有的清香送進她的鼻子里，也將媽媽的身影吹散在了花田里。
等到再看清媽媽的面容時，她看到了媽媽日漸隆起的肚子，看到了爸爸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媽媽的樣子。有時候爸爸也會拉著她的時候是摸媽媽的肚子，讓她去感受一個小小生命的醞釀。偶爾她能感到媽媽肚子才動，爸爸就告訴她，那是弟弟在和她打招呼。
那個時候，爸爸成了一個全能手，除了工作，家里的家務(wù)活也全包干了，他會將家里打掃的干干凈凈，做自己和媽媽最愛吃的菜，還會陪著她們母女到公園里的曲徑通幽處散步。在鐘麗芳的記憶里，那個時候的媽媽最美麗，最祥和，她的臉上總是洋溢著一種滿滿的幸福，濃得化不開。
再后來，她看到了司*法機關(guān)的車停在了她家的樓下，幾個穿著制服的人進了她爸爸的房間，爸爸跟著他們走了。媽媽緊張地跟在爸爸身后呼喊著，爸爸回頭抱住媽媽：“小蘭，沒事的，帶好芳芳，自己保重身體，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出來的?！?p> 爸爸蹲下身子，憐愛的看著她，捏了捏她的臉，“芳芳，爸爸要出差一段時間，有兩件事情要你好好完成，你能做好嗎？”
“嗯。”鐘麗芳堅定地點了點頭。
“第一，你要聽媽媽的話，好好學(xué)習(xí)。第二，幫爸爸照顧好媽媽和弟弟，可以嗎？”
“好，我要聽媽媽的話，好好學(xué)習(xí)，還要照顧好媽媽和弟弟?！?p> 爸爸走了。
那里有很長一段時間，鐘麗芳是沒有看到爸爸的，她想到爸爸臨走前對她的交代，她就異常的聽話。期中考試過后，鐘麗芳向媽媽問起爸爸：“媽媽，我這次期中考試得了雙百分，爸爸什么時候才回來？我想告訴他?！?p> 媽媽摸著她的頭告訴她：“芳芳乖，你好好學(xué)習(xí)，爸爸很快就會回來的，等他回來了，你再告訴他，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好。”鐘麗芳乖巧地應(yīng)著，看著媽媽鼓鼓脹脹的肚子，她雀躍地問：“那媽媽我可不可以摸一摸弟弟，和他打個招呼？”
媽媽拿起她的手放到了肚子上，讓她感受那個小生命成長。
媽媽總是不停地說：“芳芳，你不要擔(dān)心爸爸，他很快就可以回來的?！辈恢窃诎参亢ε碌乃€是在安慰害怕的自己。
鐘麗芳每天都能見到她媽媽整晚整晚的睡不著，除了照顧她的生活，就是不停的奔走，有時候她放學(xué)回到家里很久了，才會看到她媽媽挺著大肚子，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
有一天，媽媽突然興奮地告訴：“這一次，你爸爸是真的很快就可以出來了，媽媽明天再去一趟馬書記家，他一定可以讓志遠出來?！?p> 馬書記是誰？她不認識，鐘志遠是他爸爸的名字。看到媽媽開心的笑，她也高興起來。她感覺到籠罩在家里這么久的烏云很快就要散開了，卻不知道更濃更密的烏云即將將家里籠罩，暴風(fēng)雨即將來臨。
那是第二天，回到家里，她很驚奇地發(fā)現(xiàn)，媽媽沒有在外面奔走，也沒有在家里來回的踱步，只是坐在沙發(fā)上。她很開心，她想一定是媽媽到了馬書記家，事情已經(jīng)確定，爸爸很快就可以出來了。
她放下書包就跑到媽媽身邊，高興的問：“媽媽，爸爸什么時候可以回來？明天嗎？”
“下個禮拜。”媽媽回答她，語氣是那么的虛弱無力。鐘麗芳看到媽媽的臉色蒼白蒼白的，眉頭緊皺，一副非常痛苦的表情，她嚇住了，蹲在媽媽身邊緊張地問：“媽媽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你告訴我，我給你去買藥。”
媽媽搖頭，捂著肚子，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后竟然暈倒在了沙發(fā)上，紅色的液體不斷地從她的腿間流出，將沙發(fā)染的通紅。
鐘麗芳嚇得推開門就沖了出去，大聲地呼救：“快來救救我媽媽，她要死了，誰快來救救她?！币贿吅艟纫贿呌昧Φ厍么蜞従拥拈T。
好在現(xiàn)在是傍晚，人們都已下班回家，鄰居的李叔叔和石大爺，還有樓下的張阿姨聽到她急促的敲門聲和大聲的呼救聲，都跑了出來。
鐘麗芳的眼淚嘩啦啦的流著：“叔叔阿姨，求求你們快一點去救我媽媽，她流了好多好多血，要死了，求求你們，快點去救救她?！?p> 在大家的幫助下，她媽媽被送進了最近的醫(yī)院，總算是從死神手里搶著了一條命，可是肚里七個多月大的胎兒還是沒能保住。
那幾天鐘麗芳不敢待在家里，她怕看到沙發(fā)上那一大攤刺目的血跡。她更不敢離開她媽媽，她怕她媽媽跟她爸爸一樣不見了，把她一個人留在那里。
她請了幾天假在醫(yī)院里陪著媽媽，看著病床上躺著的肚皮平坦的媽媽，她很難過，他們一家人都在期待著這個小生命的降臨，她每天都數(shù)著日子過，除了是算他爸爸離家的時間，也在計算小弟弟即將出生的日子，那是她的手足。
她外婆從鄉(xiāng)下趕來照顧她們母女。
她媽媽從醒來后，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就一直發(fā)呆，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甚至眼皮都不眨，就用空洞洞的眼神直直地看著天花板。鐘麗芳感覺自己媽媽此刻就像一朵失去了水分的鮮花，枯敗，萎靡。
她顫抖著伸出手去握住她媽媽冰涼的手，由一開始小聲地啜泣到后來大聲的哭出，她媽媽不聞不問，還是面無表情直勾勾的盯著天花板，這一個動作持續(xù)了整整一天。鐘麗芳除了上衛(wèi)生間，就一直握著媽媽的手，她不敢放開，同時，她也希望能用這個動作告訴媽媽——她一直都在。
外婆走過來，哀嘆了一聲：“哎，造孽啊，都七個多月了，就算是早產(chǎn)，也能夠養(yǎng)活了。我們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攤上這樣的事？蘭兒啊，是他前世作惡，沒有福氣到這世上來，你們母子緣分太薄了，你還是要保好自己的身體?！?p> 說著，她也不停地抹起了眼淚。“蘭兒，媽媽看到你這樣子難受啊。嗚嗚嗚……”
都說母子連心，鐘麗芳此刻感受到她母親的哀傷，她外婆肯定也能對女兒的這一種絕望感同身受，于是外婆也大聲的慟哭起來。
聽著外婆的哀嘆和哭號，鐘麗芳媽媽的臉色終于有了變化，眼珠子轉(zhuǎn)動，看向外婆，嘴唇微動了幾下，大顆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最終也變成了嚎啕大哭。
外婆扯過一把紙巾，不停的給她媽媽抹眼淚，嘴里不停地重復(fù)著：“難受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什么事都沒有了，蘭兒，難受就哭出來吧……”
那一刻鐘麗芳知道了，哭是最能宣泄感情的一種方式，它能讓身上的所有委屈、哀傷和痛苦統(tǒng)統(tǒng)隨著淚水釋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