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著雨……

　　M市，一座已經(jīng)被赤魔侵蝕了的城市。

　　黎明將要降臨，已經(jīng)被赤魔半摧毀了的廢墟中，被灰燼掩埋了的地道口開啟了一絲縫隙，從中露出了一雙微瞇的眼睛，適應(yīng)著縫隙處光亮的同時，也在窺視自己的周圍。

　　不時傳出淅淅索索的聲響，被赤魔封鎖在城市中的“老鼠”們，陸陸續(xù)續(xù)的爬出了藏身的地道，或是成群結(jié)隊，或是形單影只的流竄在城市中。

　　目的，都驚人的一致，或是翻翻還沒被打開過的抽屜，或是在布滿了碎石的泥土中翻找小蟲，或是在已經(jīng)渾濁得不像樣的小河里汲水……

　　也顧不上衛(wèi)生這方面的問題了。

　　赤魔，少有白天也在城市活動的時候，能活動的時間，只有太陽下山前的13個小時……

　　僅余的那么幾只赤魔，在城市中徘徊著，嘶鳴著，粘滿了骯臟血水的身體，震懾著在腳下逃竄的眾人，讓人生不起半點的反抗意識，災(zāi)難，破壞，與欺詐，折磨著在城市中掙扎徘徊的人們。

　　茍延殘喘……如老鼠般在廢墟中逃竄……

　　目的只有一個:在天黑之前，找到能讓自己活下去的東西，能喝的水，能吃的食物，不干凈也無所謂。

　　有時是一兩塊野菜，有時是長在污泥中的水草，有時是動物的尸體，又或是只是單純的用來欺騙大腦的樹皮。

　　過著和蜥蜴一同共舞的生活，在城市的下水道內(nèi)，欺詐，暴力，死亡……末日的降臨使人們脫離了原本的生活軌跡。

　　不時便會有失去了對生活失去希望的人們，茫然走上街頭，被循著腳步聲一同追來的赤魔，踩做滿地的肉泥……

　　丈夫兩眼空洞的抱著滿頭斑白的頭發(fā)，母親抱著死去了的孩子埋頭哭泣，枯瘦如柴的老人一言不發(fā)，顫顫巍巍的鉆進瑕疵的管道里……

　　死亡什么時候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無人知曉，這個問題的答案……

　　距離大天災(zāi)誕生之初，已過去了五年……

　　人類防線的徹底崩壞，已過去了一年……

　　短短五年的時間，數(shù)百萬記的赤魔推翻了人類在世界上的統(tǒng)治地位，化作新的世界的主人。科技，文明，傳統(tǒng)……被散發(fā)著妖異血芒的瞳孔，攪成了滿地的渾水。

　　能生存的地方，只有城市廢墟間的縫隙，散發(fā)著腐爛味道的下水道，以及……還未被崩壞的城市。

　　在已經(jīng)沒有了希望的城市里，少有真正能夠信任彼此，不會背叛的同伴，隨著城市被赤魔破壞程度的加劇，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也漸漸崩潰。

　　只是在亂世中掙扎著活下來，便耗盡了幸存者全部的精力……

　　改變，起始自已被赤魔侵蝕了的城市的廢墟下……

　　“咳，咳……”

　　沾滿了灰塵的地窖，被一雙瘦弱的小手給推開了，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從中攙扶著自廢墟中爬了出來。

　　男孩名叫卡爾，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比男孩大上兩歲的女孩，看起來也只是相似的年紀(jì)。穿著的，也只是幾成布條的破碎衣物，不能御寒，只能簡簡單單的遮住軀體。

　　從破洞中露出的，是蠟黃色的皮膚，透著幾分青綠，終日沒有陽光的生活，讓幸存的人或多或少的患上了皮膚病。

　　滿是繭子的手，布滿了細(xì)碎的傷疤，受傷……對兩人來說已成習(xí)慣，習(xí)以為常。已經(jīng)近兩天沒有進食的他們，明顯營養(yǎng)不良的小臉上，帶有幸存者標(biāo)配般的絕望。

　　哪怕是在廢墟夾縫中生存的地帶，他們躲藏的位置，也是處于邊緣的地段，資源更少，在周圍活動的赤魔，要比別的地方多得多。

　　食物，水、或是一切賴以生存的資源，都已被幾近瘋狂的人們搶奪一空，會被排擠到資源如此貧乏的地帶，只因男孩生有一雙紅色的眼睛，瞳孔……如赤魔一般的紅。

　　妖異的血紅色……代表了破壞和毀滅的血紅色……預(yù)兆著毀滅性的災(zāi)難，與不詳。

　　唯一的家人……

　　他把名叫卡伊的女孩，喚作自己的姐姐，后者，則把他當(dāng)自己最親近的弟弟……至少曾經(jīng)是。

　　卡伊……算是被他拖累了的，亂世中，少有能對別人抱有同情心的人，一直以來的堅守，也早被越發(fā)嚴(yán)峻的事態(tài)，給磨滅了個大概。

　　缺少的，只是個撫慰自己的借口，一個輕易就能找到的理由……

　　“你干脆直接變成赤魔好了?！?p>　　從身后投過來的視野，冷冽，如墜冰窖，撇過頭一言不發(fā)的向不遠(yuǎn)處的廢墟走去，低著頭的卡爾，無言的抿了抿嘴唇，不敢反駁一句。

　　輕呼了一口氣的卡伊，側(cè)過頭看著地面，咬咬牙，索性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已被摧毀近半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唯有彌漫在空氣中的腥臭味，證明著這里曾有人居住。

　　能找到食物的機會微乎其微，說到底，也就是一些勉強能果腹的野菜，和躲藏在泥土、木屑中的小蟲。偶爾能找到一小撮老鼠啃剩下的面包屑，便稱得上，是上天給予的恩賜。

　　肉，已被流竄進城市中的野獸尋了個干凈，論生存，它們可比喪失了生存家園的人類強大得多。

　　還處于能找得到食物的時候，再過上一段時間，一個月，亦或是兩個月，待類似的食物被消耗殆盡的時候……無法理解的事態(tài)，或許不會再是空談。

　　破滅了的秩序，泯滅了殘余的人性……

　　被龍淵拖累了的卡伊亦是如此……

　　在毀滅深淵的邊緣徘徊，心思根本沒有放在尋找食物上，攥緊了雙手的卡伊，木愣的盯著在廢墟堆中翻找著的弟弟，眼神中，帶有一絲絲的厭惡，以及極為復(fù)雜的神色。

　　說不清，道不明……

　　對此，后者并不是一點也不知情，察覺到卡伊投過來的視線，明曉著，自己給姐姐添了不少麻煩的卡爾，咬著牙把頭埋得更低了，在廢墟中翻找的速度也稍稍加快。

　　直至被窺視的感覺，漸漸的消失，直至在翻掘身下的廢墟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截染血的手臂……

　　有人被埋在了廢墟下，類似的情況，已不是第一次……

　　張張嘴，剛欲發(fā)聲，卻又悄然的沉寂了下去。

　　偏過頭盯了一會兒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的卡伊，猶豫了一會兒，卡爾伸手摸了摸男孩裸露在廢墟外的手臂。

　　“還有溫度……”

　　只這么一句話，便堅定了救人的決心。

　　沾滿了污漬的手不停的刨弄著身下的磚塊，厚重的老繭中，滴滴鮮血溢出了傷口的縫隙，一絲絲，一縷縷，在碎石堆中沁成了暗紅色的梅花。

　　“……”

　　鄙夷的看著在廢墟中挖掘著的笨蛋，名叫卡伊的女孩，沉著臉向這邊走了過來。

　　在卡伊走到這邊之前，跪坐在廢墟前的卡爾無聲的，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被埋在廢墟中的只是一具尸體，裸露在外的一截手臂，再挖下去，也已經(jīng)失去了原來的意義。

　　被挖掘出的部分……

　　一個只有八九歲大的孩子，滿身污漬，額間有一大灘已經(jīng)變得烏黑的血跡，頭發(fā)和沙土，被污血凝在了一起，凝成了絮條狀的黑色塊狀物……

　　流淌著血污的眼睛，不甘，而又絕望……酌現(xiàn)著又一個生命的消逝。

　　攛在胸前的臂彎中，緊緊的鎖著一個……已經(jīng)變了型的條狀物，稍微的擦了一下灰塵，便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面包……

　　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唾沫，沉默了一會兒，龍淵對著男孩的尸體，輕聲呢喃了一句:

　　“抱歉……”

　　咬咬牙剛欲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身后投過來了一個人的陰影，一直在一旁冷眼相看的卡伊，冷著臉走到了卡爾的身后。

　　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龍淵，看著被龍淵挖掘出的，露半個身子的小男孩的尸體，卡伊一言不發(fā)的，徑直的抽出其懷中的面包。

　　“卡伊姐！”

　　被推到在地上的龍淵，下意識的喊了那么一句……

　　得到的，是卡伊的一記巴掌……

　　“你在做什么……”

　　捂著臉，不停躲閃著姐姐眼神的卡爾沒底氣的說了一句:

　　“只是……在救人……”

　　“我沒說這個！”

　　夾雜著從臉頰滑下的眼淚，無言的咀嚼著塞入嘴中的面包，卡伊冷冷的道了一句:

　　“有什么關(guān)系……”

　　有些狼狽的，自滿是碎石的廢墟中撐起了身體，怔怔的盯著卡伊的眼神中，透著濃濃的不安與決意。

　　微微猶豫了一會兒，龍淵才低著頭道了一句:

　　“這是他找到的食物，我沒有權(quán)利拿走別人的東西……”

　　“他已經(jīng)死了不是嗎？”

　　“……”

　　啞然的張了張口，良久，龍淵才撇過頭看了一眼別的地方。

　　“我不能動別人的東西……再怎么說，這也是別人用生命換來的……”

　　“壞人什么的，我來做就好了。”

　　“我不餓，卡伊姐餓了的話……”

　　“已經(jīng)夠了！”

　　啪——的一聲脆響，沒說完的話，被一段歇斯底里的咆哮聲給打斷了。

　　揚著手，怒氣沖頭，紅著眼打了龍淵一巴掌的卡伊粗暴的將剩下的面包向龍淵的嘴塞去。

　　將半個面包在龍淵的臉上磨成了碎屑，跌跌撞撞的往后退著，背靠著墻的卡伊，沉著臉，涓涓細(xì)流順著臉頰，啪嗒、啪嗒……匯成一串珠鏈……

　　自地面摔碎的眼淚，化為一串串悲愴的音符，回蕩在充斥著甜腥味的空中。

　　“呵……”

　　帶著蔑視的口調(diào)，充滿蔑視的眼神，呲著牙，肆無忌憚的輕笑……

　　“已經(jīng)受夠了……虛偽的赤魔，裝什么好孩子，帶著自以為正義的虛假面具……你這樣的家伙，全部從這個世上消失好了！”

　　“……”

　　怔怔的盯著手心的龍淵，低著頭，懦弱的道了一聲:

　　“抱歉……”

　　下一秒，他就被不由分說的沖過來的卡伊踹到在了地上，爬起身的時候，后者已走到了轉(zhuǎn)角的方向。

　　“真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嗎？有閑心考慮別人之前……還是多考慮自己吧！傻瓜！”

　　掇著眼角的淚光，頭也不會的說了那么一句，之后，便再難看到的卡伊的身影……

　　被拋棄在原地的龍淵，張張嘴，啞然的想要說些什么，終，只是懦弱的念叨了一句:

　　“卡伊姐……”

　　……

　　躲在轉(zhuǎn)角處的卡伊，眼淚不住的，從遮掩著的指縫中流出，泣不成聲……

　　破碎了的音符，飄蕩著，消散在了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