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這也是第一次看到張璁所書的《正典禮疏》,當他讀到“禮非從天降,從地生也,人情而已;故圣人緣人情而制禮,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異同,明是非也。”心情激動萬分,他在心中暗暗盤算:此論若出,朕父子間就可以團圓了。
這近一年來憋在朱厚熜心中的穢氣,一吐為快,他情不自禁的念了出來:夫天下豈有無父母之國王,臣廁立清朝,發(fā)憤痛心,不得不為皇上明辨其事。
張璁此語通過朱厚熜的嘴念了出來,再加上朱厚熜那切身的感受,心靈的感應與語句的水乳交融,聲情并茂,使殿前的大臣也大多低頭不語。
楊廷和沒想到小皇帝會當?shù)畎涯菑堣褪汤赏醐懙纫粠烷e賦文人和下等官吏的歪理邪說讀出來,而且還讀得是那么的津津有味,聲情并茂;他不由得大聲罵道:“奸邪之語,在朝殿之上宣讀,有辱社稷禮儀。”
楊廷和此時是再也不顧自己所扮演的道貌岸然的君子形象,也顧不得如此叱喝皇上,在違君臣之道。
楊廷和的一聲大喝不僅打斷了朱厚熜讀張璁等人的上疏,也驚醒了沉浸在朱厚熜那如泣如訴的呼喚中的一些大臣。
禮部左侍郎羅欽順等一些大臣見楊廷和發(fā)怒了,嚇得不輕,情不自禁地立馬跪下,異中同聲地大喊道:“皇上,此為異教徒,必須嚴懲不怠。”
朱厚熜原本還是滿情著希望,被楊廷和那一喝后,又見殿前跪下的這一片大臣,心中就涼了半節(jié)。這又是一次逼宮呀。
“事不說不明,禮不辯不清。既然你們這些人說張璁等人是異教徒,是歪理邪說,那朕就讓你們和他們在一起好好的辯一辯,說出一個是非曲直來?!敝旌駸须m畏懼楊廷和的勢力,但他這一次卻不想就這樣退讓,生母蔣氏興國王太妃現(xiàn)在就居住在后宮中,他已沒有多少退路了。
“傳進士張璁和侍郎王瓚瑾見?!敝旌駸袑ΧY儀太監(jiān)說。他這一次是橫了心,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
楊廷和見朱厚熜沒有將張璁等人的上疏再讀下去,而是傳張璁等人進殿辯論,他也不好再說什么,否則就讓人認為他是理屈。
楊廷和黑著臉站在一旁,不再說一句話。他惱怒小皇帝在明知自己反對的情況下,還把那些忤逆小人宣上殿來,與這些朝中權(quán)臣平等論理,這實是對這些大臣的污辱。
這么多的大臣在朝殿上等著,那些傳旨太監(jiān),也是不敢怠慢,幾匹馬從宣武門奔出,去傳進士張璁和侍郎王瓚。
張璁和王瓚是知道今天的早朝上皇帝會看到自己所奏的上疏,那心中自然是一直期盼著結(jié)果。這種心情不亞于當年自己等待著科舉發(fā)榜。
這是另一類的大考,決定著他們今后仕途的命運。
得聞皇上宣自己幾人上殿面圣,張璁和王瓚那心情是不能言表的,他二人相視一笑,那意思是再明白不過的了,就是他們這一次是賭對了。
原來跪在大殿上的文武大臣這時早已站了起來,他們聚在一起小聲地議論著。有的人并不知道張璁和王瓚是什么人,而是相互地打探著。
慈寧宮的慈壽皇太后也早已得到了太監(jiān)傳去的早朝上的消息,她因要關注蔣氏興國王太妃的動向,所以也就只是派身邊的宮娥王玉珍來察看殿堂的事情的進展情況。
張璁和王瓚上得大殿那心中的激動使臉都漲得發(fā)紅,“微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張璁和王瓚跪在朱厚熜的前面,兩邊站的是文武大臣。
不待皇上朱厚熜發(fā)話,站在一旁的楊廷和就開口了,“大膽賊子,蠱惑圣上,擾亂朝綱,當斬?!?p> 張璁和王瓚本是懷著喜悅的心情而來,現(xiàn)在經(jīng)楊廷和這一大喝,猶如當頭一棒,把他們從云端中摔到了地上,才算是心中徹底地涼了,“這是怎么回事?”他們在心里問自己。
“楊愛卿,理不在言高;你這般喝叱他們,是怕了嗎?”朱厚熜見被嚇倒的張璁和王瓚,只得出言為他們說話。
張璁和王瓚本以為自己這一次是死定了的,在心中已開始罵袁宗皋這個王八蛋,若不是他竄弄他們,他二人又怎敢這么大膽來做這樣的事?,F(xiàn)在張璁和王瓚聽皇上這樣說,那意思是再也明白不過的了。
有皇上站在自己這一邊,自己又何懼什么。張璁和王瓚看了一眼一旁的楊廷和一眼,便直接對端坐在上首龍椅上的朱厚熜朗聲說道:“皇上,臣所奏之事,皆有據(jù)可查,并非臣等杜撰?!?p> 張璁和王瓚明白了皇上的態(tài)度,這一下子就象打了雞血一樣,高昂著頭,對視著楊廷和等人。
“各位大人口口聲聲說要遵循禮制,我朝追贈四世先祖為皇帝的皆有之,此也非為首例。”張璁所說的就是朱家先祖朱元璋開國之初追封的例子。
見張璁一個小小的進士如今梗著脖子對自己這些大人這樣說話,他們都感到受到了莫大的污辱,聽他搬出先祖的例子更是覺得好笑。
以楊廷和為首的一些文武大臣都恨不得把張璁等人踹倒在地上,就象一個臭蟲一樣踩死。
禮部左侍郎羅欽順率先回擊道:“前代入繼之君,追崇所生者,皆不合典禮。惟宋儒程頤《濮議》義理之正,為萬世之法也?!绷_順欽本對張璁所持歪理學說所垢病,現(xiàn)在楊廷和面前更是要好好表現(xiàn)一番,所以說起來也是深惡痛絕、義憤填膺。
“朝議謂皇上入嗣大宗,宜稱孝宗皇帝為皇考,改稱興獻王為皇叔父興獻大王,興獻王妃為皇叔母興獻大王妃者,然不過拘執(zhí)漢定陶王、宋濮王故事,謂為人后者為之子,不得復顧其私親之說耳。然漢哀帝、宋英宗為定陶王、濮王之子,是因成帝、仁宗無子,皆預立為皇嗣,養(yǎng)于宮中,嘗為人后。今武帝已嗣孝宗十七年,何來無嗣之說?!睆堣彩且?jīng)據(jù)典地抗辯。
禮部左侍郎羅欽順一時語塞,站在他旁邊的刑部尚書趙鑒終于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大聲嚷道:“程頤思想為“萬世法”,其他的都是邪說,邪說。當斬或出黜?!?p> 張璁見趙鑒這般歇斯底里,只是嘲諷地一笑,“黨同伐異而不當于理,閉塞言路,實為以權(quán)勢霸凌,非理直也。”
楊廷和見在這朝殿之上與張璁等人這般撕扯不可能有一個結(jié)果,而且更有失身份,他便是挾怒離去,直接把朱厚熜涼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