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石室里,不僅流云扇在等待梁珩的答案,神志尚且清醒的紈绔與江湖俠士也在等待梁珩的答案。
梁珩捂住火辣疼痛的胸口坐直身體,勾起嘴角輕蔑一笑:“哈哈哈哈,為何?流云兄,你覺得一個(gè)十一二歲的孩子有資格忤逆他的父親嗎?”
流云扇一時(shí)啞然。
倒是神志清醒的紈绔之一,錢家三公子忿忿道:“可你如今年紀(jì)已長,數(shù)年來對天極峰山腹內(nèi)的暗道熟記于心,便是不肯救我們這群紈绔子弟,自己逃出天墉城難道不行嗎?”
“呵!愚蠢至極!當(dāng)真是愚蠢至極!”梁珩像是聽到某種笑話般,譏誚道,“你們?nèi)羰且詾樘燔侵徊靥煜抡鋵氊?cái)富,梁某與一群井底之蛙也無甚好談!”
“你——”梁珩可謂一句話捅了馬蜂窩,惹得神志清醒的紈绔與江湖皆怒火交加。
唯有流云扇輕嘆出聲,道出個(gè)中緣由:“天下間最珍貴之物當(dāng)屬性情各異的能人異士?!?p> “不愧是流云兄!”梁珩擊掌贊嘆,旋即怨憎地憶起過去,“流云兄可曾見過馴獸?幼獸被豢獸人圈養(yǎng),按照豢獸人的意圖被鞭打教訓(xùn),最終長成被拔掉爪牙的乖順家獸?!?p> 年少時(shí)的記憶于梁珩而言是一種痛苦:“第一次逃出天極峰山腹時(shí),我尚且來不及感受重獲自由的喜悅,便被天刑衛(wèi)重新押送回天極峰山腹?!?p> “之后我便學(xué)乖了,一面探索天極峰山腹內(nèi)的各條暗道,一面央求偷偷探望我的母親與我一起離開天墉城?!绷虹裨挼酱颂?,自嘲一笑,“可惜再是準(zhǔn)備的何等周全,總有意外橫生?!?p> 梁珩話音剛落,流云扇當(dāng)即反應(yīng)過來:“第一批闖入天極峰山腹的江湖人!”
“流云兄所料不錯?!绷虹袢缬鲋舻哪抗饴湓诹髟粕壬砩?,“第二次離開天極峰山腹時(shí),我偶遇擅闖山腹暗道的江湖人,被他們威脅,不得不隨他們一起尋找寶藏。最終,我與他們一同被梁意之親自抓獲?!?p> “他們威脅你是因?yàn)樗麄儽拘孕皭?,擅闖天極峰為天墉城珍寶而來!”趙三刀的小徒弟圓目怒睜,“我們這群為救你逃離此地的江湖俠士又不同!”
“哦,無所謂,你說不同便不同吧?!绷虹衽d致缺缺,懶得反駁,自顧自地感慨,“反正梁某人吃一塹長一智,被你們江湖人害得在暗無天日的地底多待數(shù)年,早已神志瘋癲不似常人,沒有見面之初便殺掉你們已是梁某心善?!?p> “你也配心善?!”趙三刀的小徒弟怒極禁不住惡語相向,“你母親以重金暗中聯(lián)絡(luò)江湖俠士救你逃離天墉城,可惜你自己害怕的龜縮在天極峰山腹,活該你數(shù)年來逃不出天墉城!”
“不僅是前來相救的江湖俠士——”流云扇聽到梁珩的感慨,轉(zhuǎn)而道,“柳老夫人應(yīng)該也是梁兄仇恨之人?!?p> “柳老夫人?!”神志清醒的江湖俠士皆驚詫不已,議論紛紛,“你怎么有臉記恨她老人家……她是你的母親啊……”
梁珩沉默不語,任憑富有正義感的江湖俠士指責(zé)。
倒是流云扇行走江湖這幾年,遇見過不少梁珩這般的天生反骨之人,他們或多或少因親近之人的背叛而心生惡念,不再信任其他親近之人,整日沉浸在復(fù)仇的痛苦中難以自拔。
“梁兄是因?yàn)樽畛醣魂P(guān)入天極峰山腹時(shí),柳老夫人未曾察覺。其后梁兄想要逃離天極峰山腹時(shí),柳老夫人又未能救你離開,因而遷怒于柳老夫人。”流云扇對此也不知說什么是好。
無論是安慰還是訓(xùn)斥都太過單薄可笑。
流云扇從梁珩口中得到需要的消息,便不再與梁珩搭話。
梁珩獨(dú)自生活多年,早已養(yǎng)成沉默寡言的習(xí)慣,故而安靜得倚靠在石柱旁,等待金乞丐到來。
然而,流云扇不再搭理梁珩,不意味神志清醒的其他人就此放過梁珩。
流星鏢的傳人年歲較大,他不在意梁珩、梁意之和柳月英之間的恩怨情仇,只在意身上被內(nèi)力暫時(shí)壓制住的毒藥能否解決:“什么遷怒報(bào)仇老子懶得管!老子只要你把神仙散解藥交出來!”
神仙散?!
流云扇眉梢輕挑,詫異于天墉城里臥虎藏龍,連專門摧毀敵人神志的奇毒都能制作出來。
梁珩眼波流轉(zhuǎn),詭譎地笑容朝向流云扇:“梁某被親生父親困在此地,哪里來得解藥。倒是流云兄剛剛拋給子夜姑娘一瓶能解百毒的萬雪丹。”
似有若無的視線如梨花針般紛紛扎向流云扇。
流云扇渾然不懼,輕搖折扇一派淡然道:“萬雪丹只能解最常見的百種毒藥,神仙散乃是鬼醫(yī)特制的針對神志的毒藥,非尋常解毒丹藥可解?!?p> “不錯,江湖傳聞確如流云扇少俠所言。”趙三刀的小徒弟走到梁珩附近,以刀背擊打梁珩鎖骨,痛得梁珩蜷縮悶哼。
流星鏢傳人則報(bào)復(fù)性的朝梁珩腰腹狠踢一腳,兇狠警告:“再敢胡言亂語,老子割掉你的舌頭!”
“哈哈哈哈哈!”梁珩仰天狂笑,似是在嘲笑不聽信他的江湖俠士愚笨,“解藥梁某已經(jīng)告知諸位,信不信由你們決定。”
“不過梁某要提醒諸位一點(diǎn)——”梁珩極盡可能地挑撥離間,“縱使流云兄有辦法將你們送出天極峰山腹,你們身上的毒藥也壓不住多久了?!?p> 流云扇冷眼旁觀梁珩的癲狂做戲,以及聽罷梁珩言論而蠢蠢欲動的江湖中人。
雙方一觸即發(fā)。
“流云扇少俠——”金乞丐蒼老渾厚的嗓門突然亮起,十八名金乞丐出現(xiàn)在石室門口,“老花子們沒來遲吧!”
流云扇輕描淡寫道:“老前輩們來得時(shí)機(jī)恰到好處,堪比及時(shí)雨?!?p> 輩分最高的金乞丐二長老朝流云扇微微拱手:“大長老如今正與天一閣的官差老爺趕往城主府,一會兒老花子們帶大家從水潭正上方的山洞口離開此地,應(yīng)該能趕上天一閣的官差老爺審訊梁意之?!?p> 二長老向流云扇說到內(nèi)部安排時(shí),另十七名金乞丐已拿繩子將梁珩、紈绔子弟及江湖俠士分門別類捆綁起來。
神志清醒的紈绔們?nèi)珧球景闳鋭榆|體,嘴里罵罵咧咧:“臭要飯的,趁小爺沒生氣趕緊解開繩子,否則小爺家里有成百上千種法子讓你們在天墉城混不下去!”
性情急躁如趙三刀的小徒弟這種江湖人士,也跟隨紈绔們一唱一和:“當(dāng)真是天一閣的差爺?我們有救了,他們定有神仙散的解藥!乞丐前輩能否通融通融,先讓我等拿到解藥?”
二長老看似無奈實(shí)則雞賊地抽出幾條布滿油污的破布,堵住紈绔們的嘴:“老花子們年歲大了,不混天墉城也沒啥,反正以后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臭烘烘的爛布條熏的紈绔們眼冒金星,七八名金乞丐趁機(jī)將他們帶出石室。
江湖人見狀后頗識時(shí)務(wù),安靜乖順的主動隨剩余的七八名金乞丐離開石室。
流云扇與二長老親自監(jiān)管梁珩,綴在隊(duì)伍末尾。
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天極峰山腹,向城主府行進(jìn)。
天一閣創(chuàng)建之初,可追溯至數(shù)個(gè)朝代以前,十余個(gè)諸侯小國各自為政,朝代更迭頻繁,天下大亂之際。
起初,創(chuàng)建天一閣的閣主不過問世事,只在山中隱居修煉。
后來,天一閣主的六位徒弟紛紛入世,攪亂風(fēng)云。而隱居避世的天一閣主也在亂世中偶遇一生的知己——王氏鬼才。
王氏鬼才輔佐小皇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討伐江湖人士!
不過,王氏鬼才終究珍惜與知己的情誼,勸服天一閣主,將天一閣一分為二:其一入朝為官,掌管江湖紛爭;其二隱居避世,不問恩怨情仇。
自此以后,縱使朝代更迭,只要江湖不老,天一閣便永遠(yuǎn)存在于廟堂之上。
天墉城乃江湖人士創(chuàng)建的堪比梁都的大城,朝廷相當(dāng)重視,派來恭賀城主新婚的官差自然地位不低。
素有天一閣財(cái)神爺之稱的杜潘便是因此來天墉城作客送禮的。
只是未料到天墉城隱藏的秘密兇案如此之多,杜潘迫不得已在城主府客房內(nèi)接待不速而來的金乞丐大長老一行人。
杜潘從大長老處得到天墉城的秘密之后,趕鴨子上架似的換好朝服,請出同樣前來祝賀城主新婚的江湖俠士,告知天墉城的秘密兇案,眾人皆義憤填膺的一道在城主府內(nèi)尋找梁意之下落。
巧之又巧的是杜潘等人在路上偶遇柳月英,柳月英主動邀杜潘等人前往梁園。
杜潘一行人隨柳月英趕到梁園,終于見到端坐在正堂內(nèi)獨(dú)自悠然對弈的梁意之。
梁意之撂下手中棋子,抬眸詢問眾人來意:“不知娘親帶杜大人和各位江湖前輩來此有何要事?”
杜潘未理會梁意之深藏眼中的睥睨神色,開門見山地道出來意:“杜某接到受害者報(bào)案,點(diǎn)名道姓梁意之掠奪親子梁珩的身份,拐騙天墉城內(nèi)數(shù)十名青壯男子,以殘忍手法煉制蠱蟲白玉盤,密謀殺害柳月英舉族上下等多項(xiàng)罪名!”
杜潘將暗中收集到的梁意之的罪名一一擺出,本是隨杜潘來湊熱鬧的江湖俠士紛紛露出驚詫、憤怒、恐懼等等情態(tài)。
梁意之卻仿佛被污蔑似的站直身體,張開雙臂迎風(fēng)震袖,復(fù)雙手交疊鞠一大禮,恭敬溫謙道:“梁某行事但憑本心,所作所為問心無愧。雖然不知是何人污蔑梁某,但是相信杜大人定能還梁某一個(gè)清白?!?p> “好說,好說。天一閣從不污蔑一個(gè)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gè)壞人。”杜潘笑如彌勒,瞇眼點(diǎn)頭,應(yīng)下梁意之的場面話,內(nèi)心卻暗暗發(fā)愁。
只因梁意之這種事到臨頭都能臨危不懼的犯人,一般而言特別難纏。
護(hù)在杜潘左右的侍衛(wèi)快速將梁園外廳布置成公堂模樣,杜潘端坐在上,黃師爺立在左側(cè),花仵作立在右側(cè)。
“啪——”杜潘敲響驚堂木,剎那間,肅穆的氣氛感染到每一位圍觀的江湖俠士。
當(dāng)然,梁意之除外。
杜潘斂去面上慈祥的笑容,嚴(yán)肅鄭重道:“將先前失蹤的天墉城男子及江湖人士帶上堂來。”
烏泱泱的人群站在堂前,大部分是瘋癲的病人,話都說不完全,狀詞自然做不得準(zhǔn)。
是故,三三兩兩神志清醒的紈绔再次訴說起被囚禁在天極峰山腹之事:“梁珩拿大筆生意騙我們與他合作,不料數(shù)月后將我們騙至天極峰山腹……”
趙三刀小徒弟在紈绔們訴說完畢之后,緊跟道:“我們應(yīng)梁珩城主之邀到天墉城作客,豈料因跟蹤黑衣人誤入天極峰山腹,偶然得知此梁珩乃梁意之假扮……”
待到他們分別講述完畢,杜潘二拍驚堂木,卻是不痛不癢地詢問:“不知梁城主有何辯解?”
梁意之淡然一笑,成竹在胸地指出紈绔與江湖俠士話里的漏洞:“你們一會兒說梁珩邀請你們,一會兒又道梁意之要害死你們——難道諸位的神志不清醒嗎?你們到底覺得在下是梁珩呢?還是梁意之呢?”
“呸!”趙三刀小徒弟怒極,伸出手指罵道,“江湖里最知名的便是人皮面具!你這老賊死到臨頭還如此無恥!”
“既然如此——”梁意之望向立在堂上的花仵作,顯然不認(rèn)為自己會露出破綻,“不如請花仵作驗(yàn)證一番?”
花常卿在杜潘的示意下,仔仔細(xì)細(xì)又摸又捏梁意之的面龐,卻未找到一絲人皮面具的嫌疑。
站在堂外圍觀的江湖人士竊竊私語。
“不可能!”立在堂下的流星鏢傳人失聲怒喝,“你定是眼花錯看——”
“肅靜!”杜潘再拍驚堂木,吵鬧的眾人立時(shí)安靜下來。
在梁意之以為杜潘與花常卿沒有辦法之際,杜潘突然吩咐侍衛(wèi):“請流云扇少俠上堂?!?p> 梁意之聞言不禁瞇起眼眸,暗中揣測流云扇目前掌握到的線索證據(jù)。
流云扇施施然走到堂前,雙手抱拳恭敬道:“啟稟杜大人,在下游歷江湖這幾年,遇到過諸多善于偽裝的犯人,因此對于易容術(shù)略知一二?!?p> 流云扇得到杜潘準(zhǔn)許之后,走到梁意之背后,抬手在梁意之的枕骨后方摸索:“江湖流傳的易容術(shù)主要分為兩個(gè)流派:其一是覆蓋在臉上的人皮面具;其二是以金針刺入穴道,改變原本骨相?!?p> 然而,流云扇說得頭頭是道,一番查探下來卻未尋到一絲半點(diǎn)的金針痕跡。
再觀梁意之坦然的神態(tài),仿佛他確實(shí)被污蔑一般。
眼看審問要陷入僵局,一名小吏突然從堂后疾步走到杜潘身旁,湊到杜潘耳邊低語幾句,杜潘難堪的臉色頓時(shí)緩和。
只見杜潘揮退小吏,拍響驚堂木宣道:“請子夜傘姑娘上堂。”
梁意之陡然一驚,望向撐傘遮面搖曳生姿走到堂前的子夜傘。
子夜傘一貫不拘禮數(shù),一來便使喚小吏端盆夷子水給梁意之洗臉。
杜潘、流云扇、紈绔與江湖人士都露出詫異奇怪的神色,唯獨(dú)一些女俠仿佛得知原因般竊竊私語。
子夜傘見狀慢條斯理的解釋道:“江湖中有一類能人異士,單憑妝容就能畫成另一人的模樣。若是再有刺青大師配合,將妝容紋在臉上,不怪花仵作與流云公子看不出他易容的痕跡。”
果如子夜傘所說,梁意之洗凈臉上的妝容后,相貌確實(shí)變得與之前不大一樣,但仍能看出三五分相似。
偏在此時(shí),隱于江湖俠士背后默默圍觀的柳月英倏爾驚道:“珩兒?!”
難道他真是梁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