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牽絲古鎮(zhèn)

　　子時三刻，流云扇仰躺在屋頂對月小酌。

　　自打前半夜流云扇從子夜傘口中得知牽絲鎮(zhèn)半夜恐有危險，便回到住處守在依依附近，以免牽絲鎮(zhèn)的歹人拿不會武功的依依開刀。

　　已被流云扇告知危險的依依亦睡不安穩(wěn)，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假寐。

　　須臾，依依實在無法心靜，驀然起身望向屋頂，輕聲問道：“流云大哥，流云大哥……流云大哥在嗎？”

　　屋頂上的磚瓦被掀起一角，嚇得依依猛然縮回被窩里，露出一雙杏眼小心翼翼地望去——

　　但見一只翠綠可愛的藤編兔子探入！

　　流云扇溫和輕柔的安慰緊隨而來：“依依若是害怕，不妨讓這只月兔伴你入眠?！?p>　　依依心里明白：這是流云大哥向她表示今晚會守在屋頂直至天明哩！

　　瞧流云大哥熟練的藤編手藝，猝不及防的呈現(xiàn)驚喜，以及委婉的安慰話術(shù)，也不知自小到大招惹過多少女子？

　　依依想到此處，略微鼓起臉頰，不明白自己緣何生氣。

　　殊不知流云扇壓根未想得如此復雜，純粹是覺得依依比較像山門里古靈精怪想盡各種辦法躲避練武的小師妹，故而為依依編了一只惹人憐愛的藤兔。

　　流云扇久未等到依依的答復，正欲效仿子夜傘，杜撰些關(guān)于月兔的神話傳說時，依依終于恢復往常的鮮活：“謝謝流云大哥，依依不害怕啦！”

　　豈料，依依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三下清晰可聞的敲門聲！

　　“叩，叩，叩?！?p>　　若是流云扇曾聽過隔壁十三的敲門聲，定會察覺此時的敲門聲幾乎與十三敲響朱紅院門時一模一樣！

　　霎時，依依重新縮回被窩，似乎只有躲在被窩里方能全須全尾的度過今晚。

　　流云扇翻身躍下屋頂，打開后窗悄無聲息地潛入依依屋內(nèi)。依依亦默契地未弄出一絲半點兒響動。

　　院外的敲門聲持續(xù)不斷，皆是響三下停頓一次，之后繼續(xù)響三下，如此循環(huán)往復。

　　依依被敲門聲吵得頭痛，情不自禁地出聲：“流云大哥，憑敲門者的毅力應是能敲到天亮吧。若不然，我們?nèi)枂査庥螢?？?p>　　“依依想早些歇息？不怕牽絲鎮(zhèn)流傳的山精鬼怪了？”流云扇戲謔地看向蜷縮在暖呼呼被窩里的依依。

　　“子不語怪力亂神！”依依惱羞成怒，一把掀翻被子，青澀胴體包裹在輕薄的中衣里若隱若現(xiàn)。

　　流云扇當即正人君子的扭過頭去，面向墻壁：“敲門聲每響三下停頓一次，依依不妨猜猜，敲門者為何要如此循環(huán)往復？”

　　“因為敲門者怕累呀！所以敲三下門休息一次?！币酪老氘斎坏馈?p>　　流云扇無奈搖頭，道出真相：“以我的耳力，聽到得是每次敲門聲停頓時，敲門者的腳步聲?！?p>　　“腳步聲？！”依依穿好外裳，朝流云扇背后走去，順道奇怪的問，“為什么會有腳步聲？”

　　不待流云扇回話，依依便自問自答：“難道是敲門者夜間出行遇到鬼打墻？可我們附近都是人家呀，為什么單敲我們的院門？”

　　“非是鬼打墻?！绷髟粕戎棺∫酪烙鷣碛乃季w，繼續(xù)解釋腳步聲，“一敲門者的腳步聲遠離，另一敲門者的腳步聲靠近。”

　　依依明亮的杏眼倏爾瞪圓，恍然大悟地驚呼：“敲門者不止一人？！”

　　流云扇甫一低頭，便見湊到面前的依依，不由地后撤兩步：“目前數(shù)來，應是十三人?！?p>　　依依立時緊張得猶如毛發(fā)倒豎的幼獸，連流云扇明顯的避嫌舉動都未注意：“若我們一直閉門不理，待到天明，敲門聲豈不是能把全鎮(zhèn)人都引來？！”

　　流云扇眉心緊皺，猶豫道：“能專門在夜晚控制全鎮(zhèn)百姓的魔功，我之前從未遇到?！?p>　　“流云大哥以前從未遇到，不代表從古至今的江湖里沒有這種魔功呀！”依依講得頭頭是道，仿佛她知曉何謂魔功似的，“說不定練這種魔功的大魔頭害怕被正道人士殺害，一直隱姓埋名，直到魔功大成方跑出來禍害百姓?！?p>　　流云扇無奈失笑，思緒被依依的異想天開擾亂。

　　流云扇沉吟片刻，倏爾道：“依依，你在此稍等，我去前院一探究竟?！?p>　　“別別別，流云大哥！”依依急忙制止流云扇丟掉自己單獨探險的打算，“流云大哥難道不看志怪話本嗎？話本里諸如流云大哥丟掉我這般孤弱女子，獨自一探究竟之后，無不是我被鬼怪綁架威脅流云大哥的橋段！”

　　流云扇情不自禁地抬手輕揉太陽穴：“依依，你憑日都在翻看甚么奇書？！”

　　最終，流云扇未熬過依依的軟磨硬泡，護住依依一同趕至院門附近。

　　敲門者似是聽到流云扇與依依的動靜，愈發(fā)激動得敲響院門。

　　“咚！咚！咚！”

　　依依注意到門栓上震顫的鐵鎖，不大確定地問：“他們……在撞門？”

　　流云扇未回答依依的問題，而是語聲艱澀地道出人數(shù)：“……二十三。”

　　“不能坐以待斃。”流云扇不動聲色的將依依護在背后，繼而回應敲門者，“諸位有何要事？”

　　流云扇短短一句話猶如驚雷炸響，瞬間引出四面八方的訓斥：

　　“不守孝悌，不守孝悌，不守孝悌……”

　　“違背三綱，違背三綱，違背三綱……”

　　“不恩不從，不友不恭，無序無朋，不敬不忠……”

　　“請宗法，請宗法，請宗法，請宗法，請宗法……”

　　依依滿頭霧水：“流云大哥，我一直都守孝悌和三綱呀，為什么他們要冤枉我們？難道——”

　　緊要關(guān)頭，依依再次胡思亂想，上下左右打量一番流云扇道：“流云大哥是江湖中人，不大重視三綱五常孝悌，被他們抓住把柄了？”

　　流云扇腕花轉(zhuǎn)扇，扇柄敲到依依額頭：“在下是江湖中人，不是魔教中人?！?p>　　“何況，父恩子從，兄友弟恭，長幼有序……怎可能你我二人剛到牽絲鎮(zhèn)，便違反如此之多的規(guī)矩？”流云扇疑道，“怕是牽絲鎮(zhèn)里有人故意安排此出，好恐嚇我們，以免我們在鎮(zhèn)里四處走動看到某些不該知道的東西?！?p>　　流云扇話音剛落，忽而狂風大作，鐵鎖被暗中襲來的一道內(nèi)勁打斷，緊閉的院門隨風敞開——

　　但見聚集在門口的鎮(zhèn)民齊齊望向流云扇與依依，瞳仁藍光閃爍，嘴里念念有詞，顯然已喪失意識，被不知名的魔功控制！

　　流云扇袍袖翻飛，一息之間擲出數(shù)枚銅錢，直沖敲門者的穴道。

　　豈料銅錢砸到敲門者穴道，卻發(fā)出噼噼啪啪一陣亂響，猶如砸到鐵塊之上，敲門者分毫未受影響！

　　“走！”流云扇率先回神，施展輕功挾依依竄上屋頂，幾步遠離是非之地。

　　未料喪失意識的鎮(zhèn)民竟然緊追不舍，烏泱泱一群人狂奔在牽絲鎮(zhèn)的巷道里，遇到障礙搭人梯，不餓不渴不知疲倦，一時間流云扇竟想不出法子甩掉他們。

　　最令流云扇感到不妙的是，牽絲鎮(zhèn)里幾乎沒有百姓被這群意識喪失的鎮(zhèn)民制造出的異常響動驚出院門。

　　反倒是巡邏的衙役與打更人，被這群鎮(zhèn)民影響，亦喪失掉本人意識，加入到追捕流云扇與依依的人群里。

　　想來即便流云扇與依依潛入鎮(zhèn)長家中，也不過是平添意識喪失的鎮(zhèn)長及其護衛(wèi)罷了。

　　“流……流云大哥……”依依從未習武，今夜隨流云扇上竄下跳，委實胃中難受，腦海泛空，氣喘吁吁道，“你……把我放下來吧?！?p>　　已帶依依在牽絲鎮(zhèn)屋頂奔波兩三趟的流云扇，氣定神閑地反問：“這群鎮(zhèn)民失去意識，儼然如行尸走肉一般。據(jù)說僵尸愛食人血，依依當真要留下？”

　　霎時，依依臉色變得青白，恐懼地使勁兒搖頭，生怕流云扇同意她先前的想法：“不不不！流云大哥，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陪你比較重要?！?p>　　流云扇未將依依的無心之言放在心上，轉(zhuǎn)而挾依依朝原本住處飛去：“誠然，一直躲避不是辦法?！?p>　　依依聽出流云扇言下之意，頓時目光炯炯，激動驚呼：“流云大哥這么快就想出對付他們的法子啦？”

　　流云扇抬手蹭輕蹭鼻梁，心虛道：“算不得快，只是——”

　　流云扇欲言又止，在依依滿心好奇中，流云扇挾依依落在子夜傘與十三暫居的院落屋頂，朗聲道：“子夜姑娘，得罪了?！?p>　　屋內(nèi)，十三驀然驚醒，披衣下床一氣呵成，顯然遇到過數(shù)次夜半驚醒的境況。

　　十三小心翼翼地探出食指戳破窗紙，單眼湊到小洞附近望向屋外——

　　只見初到牽絲鎮(zhèn)當晚襲擊過他的鎮(zhèn)民竟然再次出現(xiàn)！

　　幸好，與鎮(zhèn)民同時出現(xiàn)的是一串清脆悅耳的鈴鐺聲，時而叮叮咚咚如泉水流淌，時而嘈嘈切切如玉珠滾落。

　　鈴鐺聲出現(xiàn)的剎那，十三便反應過來，是先前從鎮(zhèn)民手中救下他的神秘人。

　　原本已經(jīng)喪失意識的鎮(zhèn)民，在聽到鈴鐺聲之后，突然如僵尸般一蹦一跳地排起長龍隊，魚貫而出離開院里，回到彼此家中。

　　伴隨鈴鐺聲的消失，神秘人出現(xiàn)在院里——赫然是子夜傘。

　　于十三而言，神秘人乃子夜傘倒是意料之中的推測。畢竟，每次神秘人擊退喪失意識的鎮(zhèn)民之后，子夜傘便會出現(xiàn)將十三接回屋內(nèi)。

　　“夜姐姐——”十三沖出屋，奔到子夜傘身旁，手舞足蹈好一陣猛夸。

　　子夜傘毫不謙虛的欣然接受，順道傳音入密與流云扇：流云公子的作風手段可真不像自詡正義的俠士哩！

　　流云扇自知理虧，連忙傳音入密道歉：子夜姑娘見諒，在下此前從未遇到過如此詭異的魔功，只得來找子夜姑娘尋求一二見解。

　　子夜傘不置可否：今夜妾身若是不出現(xiàn)，亦或不懂魔功，流云公子怕不是要與妾身一起共赴黃泉？

　　流云扇有條有理的分析道：子夜姑娘能安穩(wěn)如常的待在牽絲鎮(zhèn)，定然有法子制住鎮(zhèn)民。且子夜姑娘連素不相識的十三都出手救下，何況尚算熟悉的在下。

　　子夜傘不由地嗤笑：流云公子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哩！

　　流云扇雖然心虛地別過臉去，但仍鍥而不舍的追問：不知子夜姑娘驅(qū)使鎮(zhèn)民的魔功為何？莫非是湘西趕尸術(shù)？

　　“這難道是湘西趕尸術(shù)？！”依依突然冒出來的驚呼令流云扇與子夜傘心中一緊，詫異地望去，疑心依依裝作不懂武功的模樣將傳音入密聽去。

　　雖然流云扇與子夜傘的傳音入密不是甚么重要機密，但他二人要確保自己未看走眼。

　　氣氛一觸即發(fā)——

　　十三突然驚道：“依依？！”

　　子夜傘與流云扇霎時收回心神，決定稍后再議。

　　流云扇施展輕功，挾依依落到十三與子夜傘附近。

　　十三似是不敢相信依依獨自尋到牽絲鎮(zhèn)，湊到依依面前仔細辨認：“依依，真得是你！你不是在越王府嗎？怎會尋到牽絲鎮(zhèn)？難道越王苛待你？”

　　依依亦是不敢置信地盯著十三的面容猛瞧，隨即無視掉十三的疑惑，自顧問道：“十三……哥，你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了？難道是墜崖途中不小心毀容？父親知道嗎？其他幾位兄長知道嗎？”

　　十三恍然記起他現(xiàn)在的相貌與之前不同，急忙解釋：“我現(xiàn)在的相貌是被夜姐姐易容之后的相貌，可不曾毀容，我墜崖時亦是被夜姐姐所救?！?p>　　依依得知十三未毀容，不由地松口氣，道出淪落到牽絲鎮(zhèn)的緣由：“十三哥，我在越王府偷聽到越王欲起兵謀反的消息，越王察覺異樣之后，派出侍衛(wèi)一路追殺我。幸好我在碧落崖被流云大哥救下。”

　　“你我兄妹二人分別被流云大哥與夜姐姐救下，夜姐姐又與流云大哥相識，想來也是緣分。”十三頗為感慨。

　　依依反而異常激動：“夜姐姐……與流云大哥相識……難道夜姐姐是子夜傘？”

　　子夜傘避過依依灼灼目光，嗆聲道：“真是奇也怪也，分明妾身與流云公子僅一面之緣，為何江湖中人都傳妾身與流云公子的趣聞艷事？”

　　子夜傘正魔兩道都未查出是何人在散播謠言，流云扇自然更不得知，故而一時語塞。

　　依依仿佛未聽出子夜傘話里有話，天真得問：“夜姐姐還未回我話呢！夜姐姐剛剛施展的是不是湘西趕尸術(shù)呀？”

　　子夜傘當真是第一次遇到如依依這般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不由得按捺性子糾正道：“非是湘西趕尸術(shù)，而是天傀術(shù)，乃是將喪失意識者當作傀儡，以音御之。”

　　依依似懂非懂道：“原來如此?！?p>　　“子夜姑娘的意思是這群喪失意識的鎮(zhèn)民已經(jīng)被制成傀儡？”流云扇直言不諱地問道。

　　子夜傘睨他一眼，似是嫌棄流云扇話多，旋即揪住十三后領，朝屋內(nèi)走去：“也罷，流云公子欲探究此事，便隨妾身入內(nèi)詳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