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關城墻上,軍醫(yī)正火急火燎地忙著為姬宮湦以及諸多受傷的將士進行治療和包扎。
倚靠在青黑冰涼的石磚上,姬宮湦面色蒼白,眼神迷離地看著城外血染的戰(zhàn)場。
這個時候,不管是他們這邊,還是陳友諒的聯(lián)軍,雙方都極為默契著派遣一支兵馬對己方陣亡將士的尸體進行收斂。
雙方都表現(xiàn)出難得的友好,便是迎面遇上,也沒有任何挑釁交手的舉動。
這是戰(zhàn)爭中不成文的規(guī)定,既是為了讓陣亡的將士能夠在死后入土為安,也是為了避免他們的尸體擱置下去產生瘟疫,禍及生人。
天空,那群盤旋已久的老鴉還在聒噪地叫個不停。
它們的膽子甚大,正如老話“鳥為食亡”說的那般,不顧還有活人在,它們就迫不及待地落下來大快朵頤地享受這難得的盛宴。
姬宮湦神色不變,哪怕親眼看著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體被老鴉一點點啄食了內臟,他仍舊矗立在那里,一動不動。
“啟稟主公,我們的傷亡結果出來了,如今,我們只剩下八千可戰(zhàn)之士。”
陳宮的表情十分凝重,不過,他還是選擇了比較委婉的方式告知,生怕會打擊到本就狀態(tài)不佳的姬宮湦。
“公臺,你說,如果我肯聽你的勸諫,而不是自作聰明地將自己置身險境,他們是不是也就不用為了救我而死?”
姬宮湦有些喪氣和自責地說道:“此次若不是永年機敏驍勇,全軍將士死戰(zhàn),恐怕,我會把所有人都害死!”
陳宮聞言,并沒有直接回答姬宮湦的問題,而是走上前來,平靜一笑,反問道:“主公,你知道這世間,什么樣的軍隊才是最難對付的嗎?”
姬宮湦愣了一愣,知道陳宮不可能平白無故地突然問這個問題,他認真地想了想,方道:“秦兵漢卒,中唐的玄甲軍,南明的神機營,以及伯平的陷陣營,都是讓敵人談之色變的強兵。”
“這些軍隊,固然強大,但并非強大到無法擊敗?!?p> 誰知道,陳宮竟然搖了搖頭,說道:“依我看,這最難纏的軍隊,并不是單單說他們的裝備有多精良,訓練有多么章法,能打多少的勝仗,而是在于他們凝聚了軍魂!”
“軍魂?”
姬宮湦撇撇嘴,有些不以為意,覺得這是陳宮在安慰他而已。
在他看來,什么是軍魂,不過是讓將士死忠的洗腦手段而已。
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兩軍交戰(zhàn),洗腦的軍隊還能打得過陷陣營這樣的精兵不成?
“主公,你錯了,每一支震驚于世,戰(zhàn)無不勝的強軍,都不可能是與生俱來的。在他們不斷強大的過程中,最重要的就是能有那么一個人,賦予其獨一無二的軍魂!”
“就比如南明的神機營,他們堅信手中憑借勁弩,就可以摧毀一切,不管是險關重城,亦或是百戰(zhàn)強兵,他們都有一戰(zhàn)而破之的決心,而且對此,從不動搖懷疑過?!?p> 姬宮湦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被陳宮說動了,忙搖了搖頭,問道:“公臺,你的意思是?”
“我們的軍隊成軍時間極短,但從他們成兵之日就注定了遲早有一天要和天下強兵相交鋒?!?p> 陳宮撫須道:“很顯然,現(xiàn)在的他們遠遠談不上強兵,甚至若不是軍中猛將眾多的緣故,單憑他們的作戰(zhàn)能力,比之陳友諒等人的混合軍隊也強不了多少?!?p>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先前之戰(zhàn),主公明知不敵,但毫無懼色,身先士卒,與將士并肩作戰(zhàn)。即使是陷入九死一生之絕境,主公仍舊拖著傷體拼死奮戰(zhàn)。更重要的是,我們最后絕境反擊,完美地達成了戰(zhàn)前目標,便可謂是大勝!”
陳宮振奮道:“主公你看,將士們現(xiàn)在的精氣神比之以前有何不同?”
姬宮湦聞言,把目光掃過城墻上的將士。
只見他們身體緊繃,站得筆直如槍,即便是受傷的,也都咬緊牙關沒有發(fā)出任何的叫疼聲。
而且,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多了一種莫名的氣勢,變得堅韌不拔,凝聚深沉,雖然還很淡,但確實有了一絲陳宮說的強軍的樣子。
姬宮湦頓時欣喜道:“公臺,你可知這是哪種軍魂?”
陳宮笑道:“此乃悍不畏死,至死不休!”
世界上什么人最可怕?很簡單,連死都不怕的人就是最可怕的。
而當這樣的人還是一支軍隊的時候,更可怕的事情就發(fā)生了。
陳宮語重心長道:“他們能夠一戰(zhàn)脫胎換骨,和主公你有分不開的關系。但是,屬下還是那句話,為君為主,當謀定而后動,先立不敗,再慮制勝!”
“姬宮湦,謹記軍師教誨!”
姬宮湦十分正式地退后一步,然后伸出雙手前后重疊,朝陳宮重重一拜。
陳宮并沒有惶恐推辭,十分坦然地受了這禮。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接受的話,姬宮湦的心結就無法打開。
“公臺,你放心,從今以后,若非不得不為,我必定聽你勸諫,謀定而動!”
姬宮湦鄭重承諾完畢,旋即又道:“如今永年前往搬取救兵,此去盧城,來回最快也要半月時間,在此期間,陳友諒必定會不惜代價地攻打陽關,不管如何,我們都必須要守下來!”
陳宮見姬宮湦說起正事,也不由得認真起來,面色重新變得凝重,頷首道:“主公放心,陳友諒他們的傷亡同樣不輕,至少也要三天后才能大舉進攻,我會讓諸位將軍日夜分守四門,定保陽關不失。”
“既然如此,我就將陽關托付給公臺了。”
姬宮湦見守在旁邊的軍醫(yī)開始提醒他回去休息,便不再多說,心中再是擔憂,也只能先養(yǎng)好傷勢再說。
姬宮湦的傷勢說重不重,說輕不輕,除了部分外傷外,便是因為消耗過度傷及身體元氣,只需要修養(yǎng)大補一陣就能復原。
不過現(xiàn)在,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
誰都不知道,姬宮湦這八千人,還能夠在陳友諒十五萬大軍的瘋狂進攻下堅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