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陽沉浸在自己的神思里,絲毫沒有感覺到挨在身邊的小少年微微蹙蹙的秀眉,和緊緊握起的拳頭。
“是嗎,真巧?!?p> 崔陽別過頭來看著她,又道:“你若笑起來,跟她更像了?!?p> “九公子笑話在下是六公子的面首,白面小生,我只當九公子是生性紈绔,沒想到崔元帥這樣的性子,也笑話在下男生女相?!睉?yīng)邇有些生氣的模樣,故意別過頭去,“在下是懸壺濟世之人,又不是南風館里賣笑的清倌。”
崔陽又大笑幾聲,擺了擺手,格外爽朗:“得罪了得罪了,我可沒有這個意思,睹你容貌思人罷了?!?p> 應(yīng)邇又別過頭來,似乎是有些興趣的模樣:“當真有這么像?”
“像!眉眼神態(tài),容貌習慣,都像,連名字都一樣,而且她也是精通岐黃之術(shù)之人,若非你是男兒之身,我都要把你當成她了。”
應(yīng)邇咽了口口水,如此說來,也是幸好這些年來一直沒見過他,否則,早就被認出來了:“那……您那位故人之女如今何在?要真與在下這般相似,在下倒是想見識一二。”
崔陽本暢懷大笑的臉頓了頓,便瞬間哀傷下來,又自灌了口酒,這才淡然起身道:“死了,遭了冤案,才十三歲,還沒嫁人呢,就死了。”
他往前走了幾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回過頭來說道:“她要是還活著,該是和你一樣大。”
應(yīng)邇抱緊了手臂,見他背影越行越遠,只覺更深露重愈發(fā)寒冷了。
這崔陽像只老狐貍似的,探不出虛實來,她已經(jīng)蟄伏了三載,不能因一時松垮而毀于一旦。
送走崔陽,傷兵營里已經(jīng)人滿為患,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她只好抱著雙臂,隨手在營里拿了一件沒人要的破布披風,往身上一裹,便靠著傷兵營門前的臺階將就著窩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九無妄早起操練的時候,就見她裹著的紅布披風上已經(jīng)落了一層薄薄的雪,依稀可見她鼻翼呼出的氣有如白霧一般,青絲長睫毛都凝著微微的白雪,想起昨晚事情太多,一時沒顧得上過來找她算賬,這便伸腳一踹,硬生生把人踹醒了。
應(yīng)邇本來就冷,這一夜也沒睡好,渾身都是凍僵的,冷不丁被這一踹,直挺挺倒在地上僵了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勉強站起身子,渾身抖如篩糠,顫抖著問:“……九公子?”
“你不是說,經(jīng)你之手醫(yī)治的傷患若再有一人死亡,你就甘愿償命的嗎?”
“……正是?!?p> “本公子倒要看看,你成效如何?!本艧o妄說著越過她徑自掀了營帳,便覺整個大營里彌漫著一個藥味和血腥味,傷患們整齊排列躺在地上,地上都鋪了厚厚的氈布,將空間利用到極致,勉強剛好排下,他這一下動靜太大,驚醒了幾個輕傷患,個個都神采飛揚的,看起來沒好透也好了大半了。
那白面小生的醫(yī)術(shù),還真不是蓋的。
于是便向那幾名傷患揮了揮手:“沒事,繼續(xù)休息?!?p> 說罷又放下門簾出去了,見應(yīng)邇慘白了小臉,裹緊了布滿霜雪的破舊披風,站在門口直僵僵的,活像根冰棍。
九無妄見狀忍不住眉角一挑:“你不會是在外面過了一夜吧?”
應(yīng)邇顫抖著點了點頭,每動一下都覺得頸椎要斷成兩截,痛到麻木。
九無妄有些愕然:“為何?”
“傷兵營……沒位置。”
“瘋子!”這樣的天就靠一塊破抹布在冰天雪地里呆一宿,沒凍死也算她命大!
九無妄拽著她就往自己營帳里去,二話沒說奪過她那件幾乎結(jié)了冰的破舊披風往地上一丟,就把她推倒在床上:“我剛起,被窩還是暖的,大方借你了?!?p> 她渾身冷得像冰塊一般,一躺下就迅速把溫暖的被窩給弄的冰涼,但凍了一夜,她哪有多余的力氣,幾乎是一躺下就睡過去了。
“見過不要命的兵,還沒見過不要命的大夫。”九無妄狠狠吐槽了一句,便伸手去摸她額頭,冰冷似鐵,在這寒冬臘月里摸來還有些刺手,便連忙縮了回來。
崔陽匆匆掀了九無妄的營帳,便問道:“九公子,怎么了?”
他昨天喝的有點多,因此起得晚些,一聽林安一大早的就被他帶走了,心里擔心,畢竟這小子容貌與那孩子極其相似,難免愛屋及烏,再加上九無妄的性子又是暴戾的,兩個人又有過節(jié),便連忙趕過來看看情況。
九無妄指了指地上那件覆滿霜雪的破麻布披風:“說是傷兵營里沒位置給他睡,就裹著這個在冰天雪地里睡了一宿,這不找死嗎?”
崔陽這才放下心來,隨即又調(diào)笑道:“不敢說醫(yī)術(shù)如何,醫(yī)品倒真是比沈太醫(yī)好了不止一點半點?!?p> 九無妄臉色冰冷,神色不佳,只懶懶抬了抬眸:“醫(yī)術(shù)倒也不錯,我去傷兵營看了一眼,幾個輕傷的都活蹦亂跳的了?!?p> 憑他這身醫(yī)術(shù),要不是三哥那邊還等著他救命,自己倒是舍不得放手了,何況這小子的性子也討他喜歡,夠狂夠妄!
崔陽聞言一笑:“新鮮啊,我與九公子共事這些年,還不曾聽您這般大方地夸獎別人呢?!?p> 九無妄又白了他一眼:“本公子雖脾氣不好,還是惜才的?!?p> 說著便坐在床沿把剛穿戴好的外衣給脫了,又要脫鞋,崔陽立馬懵了:“九公子這是做什么呢?”
“前些天受的傷,去了一趟瘴林以后好得極慢,今日,就當我多休息了一天吧?!本艧o妄把腳上鞋子一踢,便翻身跨過應(yīng)邇,徑直到床里側(cè)掀了被子躺下了,一碰到冷冰冰的應(yīng)邇就忍不住嘶了口氣,“他指不定暖不暖的起來呢,現(xiàn)在軍中就他一個大夫,可不能給凍死了?!?p> 崔陽心下一抽抽,這小子雖是個男兒之身,但鬼知道她是不是假扮的,要是她其實是個女子……
那要是跟應(yīng)家沒關(guān)系他都不信!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
難得的機會,不妨讓九無妄一試,反正,這小子于姑娘家的沒興趣。
……當然,對男的也沒有。
這人純粹是對除了殺人與發(fā)脾氣以外的事提不起任何興趣。
因此只上前了兩步,摸了摸應(yīng)邇的額頭,確實格外冰涼,似乎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熱的,忙縮回了手:“我去派人煎碗姜湯?!?p> 九無妄又嘶了口氣,下手把人抱緊了,又叮囑了一句:“別忘了讓人照看一下傷兵營?!?p> 崔陽點了點頭,又瞥了一眼被人抱在懷里臉色慘白的應(yīng)邇,這才往外走去。
九無妄忍著冷,緊緊把人抱住,暗自嘀咕了一句:“這腰怎么這么細,和女孩子似的?!闭f罷又捏了兩把,就想起個詞來——
不盈一握。
再低頭看去,也不知這人是冷的還是天生如此,比尋常女子都白皙,睫毛又長,嘴唇慘白慘白的,可能是睡得不大安穩(wěn),連夢里也緊蹙著眉,深抿著唇,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撲簌簌扇動。
見慣了沙場上粗獷豪邁的戰(zhàn)甲將士,乍一看這小子的臉,就越發(fā)覺得好看。
九無妄忍不住,悄悄伸手捏了捏她臉,別說,手感還真是細膩。
于是便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真不愧是六哥的面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