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顧偉奇捧著青花茶盞,啜一口卻是索然無味,顧子軒和老姚到來他眼皮子也沒抬,眉頭皺成一條線。往日那個飛揚跳脫的老顧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老婆被人拐、孩子被人打、房子被人拆的中年油膩男人。
喲,這又是唱的哪一出,老顧的表現(xiàn)不像對后宮得手呢,顧子軒嘀咕不已。
“都坐吧,廢話就不多說了,老夫今兒遇到一樁鬧心的事兒,大家伙兒一塊兒參詳參詳。咱們家如今是勛貴的旗幟,老夫雖然豪放不羈,不過還是要體面的。宮中那群死太監(jiān)不好惹,老夫平日里當然不會去得罪他們,可也從來沒有討好親近之。
就在今天上午,司禮監(jiān)秉筆王體乾突然來到老夫值房,話里話外竟然提醒老夫留心永寧侯。老夫就納悶兒了,那日鄭老匹夫讓軒兒一番雜治后,兩家已然勢同水火,老夫當然會留心鄭老匹夫的舉動。
王體乾掌管東廠,消息靈通不可能不知道此事,他與老夫示警豈非多此一舉,何況老夫與他的交情也沒到那份兒上呢。
這事兒你們怎么看,暢所欲言,可愁死老夫嘍?!崩项欓_門見山地點明這次家庭民主生活會的主旨。
顧子軒松口氣道:“原來是鄭家的事,老頭子你沒有對后宮下手啊,那就好……哈哈哈哈,害我白擔心一場。來的路上我還擔心你犯了作風問題,咱們得抓緊時間跑路呢?!?p> 顧偉奇臉黑得像鍋底:“小兔崽子說什么呢,老子是那種管不住褲襠的人嗎?”
……顧子軒、老姚默默地點頭。
老顧要暴走的邊緣,老姚猛然大喝道:“我明白了!”
顧子軒父子驚喜地打量著姚崇古眼中猛然迸發(fā)的智慧的火花,癡癡地期待著要大管事?lián)茉埔娙铡?p> “王體乾那個死太監(jiān)一定有陰謀!”老姚斬釘截鐵道。
老姚寶刀未老啊,顧偉奇驚喜道:“英雄所見略同啊,老姚快快道來!”
沉吟一會,姚崇古依然毫不動搖:“我們知道死太監(jiān)有陰謀就能提防他,這就夠了?!?p> 顧偉奇……
顧子軒……
父子二人忍住打死姚大管事的沖動,顧子軒戲謔道:“姚叔高見啊,起碼好幾層樓那么高。”
老姚點頭道:“高見不敢當,真知爍見還是有的?!?p> 顧偉奇無力道:“老夫這是作了什么孽啊,看見你兩個廢物點心,忽然心頭堵得慌。”
這話說得,顧子軒肅然道:“老頭子你還有臉說,加起來一百多歲的人了,居然看不透一個沒有丁丁的男人,我都不稀得說你們?!?p> “好啊,那就說說你的高見,說不出來家、法、伺、候!”顧偉奇面容猙獰道。
拉過一把太師椅找到最舒服的姿勢躺下,顧子軒凝聲道:“今兒的幺蛾子著實不少,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們探討一番。
不過,老爹還是你先把今天的情形詳細說來吧。”
待顧偉奇正色將王體乾的表現(xiàn)事無巨細地道出后,顧子軒沉吟了一會,捏著下巴道:“死太監(jiān)這是留退路呢。”
老顧與姚崇古對視一眼,奇道:“這是為何,他一個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貼身伺候著陛下,內(nèi)廷外廷誰不賣他三分面子。老夫雖然宿衛(wèi)禁中,卻是外臣,何況平日里與老夫素無來往,為何會在老夫身上謀退路?”
顧子軒思索著前世王體乾的記憶,這個死太監(jiān)作為萬歷的體己太監(jiān),在萬歷死后非但沒有倒臺,竟然一直堅挺到天啟朝,直到魏忠賢崛起方才徹底退出歷史舞臺。由此而觀之,這是沒有第五支點也可以八面迎風不倒地死太監(jiān)。
顧子軒似笑非笑道:“你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頭上的烏紗代表著誰。在當今的形勢下,客觀而言,你的烏紗帽承載著太子一方的利益,這一點咱們已經(jīng)討論過不必多說。
王體乾今日對你示好,便是間接地對太子示好,呵呵,至于老頭子你……我很欣慰老爹你的自知之明。”
一言驚醒夢中人,顧偉奇沉思一會,緩緩點頭道:“這么一說倒能解釋死太監(jiān)的動機問題,可時機不對啊。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應該與老夫事先有所溝通才對,他就不怕貿(mào)然行動打草驚蛇驚動鄭家?”
顧子軒擰眉道:“問題就在這里,王體乾的示好行動,有三個可能,一是剛才我的分析,二是故意或者鄭家希望他對咱們打草驚蛇,以讓老爹你自亂陣腳,第三個可能便是鄭家已經(jīng)開始行動而王太監(jiān)已有所察覺。
他身為內(nèi)廷首腦,行事自然與外廷重臣不同。
國本之爭,外臣遵照祖制必然死保占據(jù)皇長子大義的太子,最重要的是太子性情仁厚更利于操控。而王體乾雖然是內(nèi)廷首腦,說到底不過是天子家奴,天子的心思便是內(nèi)廷的最高行事準則。
王體乾內(nèi)心也看好太子,但天子卻是中意福王。那么問題來了,太子是未來的大腿必須抱住,如果抱不上,將來就沒有肉吃,非但如今的榮華富貴不保,狗命能不能保住都還兩說。而福王卻是天子的心頭肉,從眼下各種信息來看,已經(jīng)撲街沒有未來,王體乾自然不會與他們的破船一起沉沒。
既要抱住未來老大的粗腿,又不能得罪現(xiàn)在的主子,王太監(jiān)這顆墻頭草就得找到一個合適的院墻。老爹你無黨無派不偏不倚卻又無形之中關乎太子的命運,是太子的一道護身符。
嘛,你就是哪個長短大小剛剛好的一堵墻,死太監(jiān)不騎你騎誰?”
顧偉奇一頭黑線:“滾!老夫鐵棒錚錚,只有春風樓的姑娘們能騎。死太監(jiān)的動機已經(jīng)明了,他為何在今日與老夫示警?
這幾日陛下的身體尚好,并未聽說有何重大變化,沒有突然或者緊急情況的刺激,王體乾斷然不會魯莽行動。”
“不要著急,問題就在這里,王體乾看似貿(mào)然的舉動,定然是鄭家做了隱晦的行動,讓外廷絲毫沒有察覺,而王體乾已經(jīng)敏感地認識到福王一系要狗急跳墻了。
比如鄭家忽然對王體乾大獻殷勤,又或者鄭貴妃對皇帝舉動反常,又或者福王遠在洛陽竟然擔心起皇帝的身體,書信問好對皇父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都有可能的?!鳖欁榆幚潇o地分析著推動王體乾的那些看不見的手。
顧偉奇心一沉:“這就按捺不住了嗎,哼,看來老夫這塊絆腳石他們是一定要除之而后快了!”
想了想鄭國泰兄妹以及福王的智商,顧子軒語出驚人道:“就憑福王和鄭家兄妹,他們沒有這個腦子和魄力,他們的背后一定有高人謀劃!”
千山無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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