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下來,他就是尊貴的王府世子,有奴仆伺候,衣食不愁。這似乎沒有什么不好的。
他有一個權位滔天的王爺?shù)?,就是當今圣上也要給他幾分面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過,這樣一個位高權重、實力雄厚的權臣,卻是一個視妻如命的男人。
不過他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所有人都說他克死了自己的娘。他的到來,給王府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噩耗。
所以,他無數(shù)次地原諒了那個男人對自己的不管不顧,冷言冷語,如同仇人般敵視著自己,卻不得不將他放在同一個屋檐下。
八歲,他把自己丟在狼群里,直到殺光所有的狼。
十歲,他讓自己打贏軍隊里最兇猛的勇士,以一敵十。
十二歲,跟隨他出兵打仗,領命帶著一支小隊突破重圍,落得傷痕累累。
后來,他被靜慧方丈帶走。在一個簡陋的寺廟里,跟著一群沙彌吃了三年的素。他以為,這三年該是會讓他爹放下對自己的痛恨。
直到,他被傳召回去,那年他十六歲。
巫蠱之禍直指巫教,戚長恨跟著戚靖出兵剿滅巫教眾徒,中了敵人埋伏,落下萬丈高崖,冰冷寒潭。
九死一生,命懸一線。
那夜的月光是滿月,非常明亮,也非常漂亮。
他咬了那人一口,他能感覺到一股香味彌漫在口舌間。難怪其他人都私下里叫他妖怪,就是這時,他竟然感覺這血不是腥的,熱的,而是香的,冷的。
他眼中最后的風景,便是月光下那頭如瀑的長發(fā),泛著銀光。
王府里都說他娘生得極好,他也偷偷在爹的書房里看到娘的畫像,真的很美。他那時認為爹那么愛娘,不過是如世人膚淺一般觀人外貌。
但看到她時,她卻是自己看到的第二個好看的女子。雖然他常年待在軍隊,要么就是寺廟,就是在王府也不常出來,所見女子不過單只手掌可數(shù)。
但在他心中,她是極好的。他覺得,看臉的毛病興許是會遺傳的,若將來也娶了這么一位娘子,他一定待她比爹待娘還好。
他時常能在夢里看到她,卻再也看不清她的臉。
可是似乎正因如此,他可以在夢中隨意跟她說話,什么話都可以說,毫無忌諱。
他看不見她眼神里的畏懼、嫌惡抑或其它,因為她總是安安靜靜的候在一旁,是個十分合格的觀眾。這時,他已經記不得她的臉了,心卻靠近了很多。
后來,他又回到了涌泉寺。
那日他醒來時,唯有手里握著一株天蘭花,他將它細心養(yǎng)在寺中,日日相對。
卻在三年之后,那高高在上的靖王爺再一次召他回去,為他定下一個未來王妃。
他三年來第一次如此暴跳如雷,將所有畫紙撕碎。
他現(xiàn)在雖如同廢人一般,但至少心是自由的。他可以不再看到他痛恨厭惡的眼神,不再理會旁人懼怕的神情。
他可以每日在夢中與她相見,傾訴衷腸,然而他的一紙詔令,卻讓他覺得一切不過是自己幻想出來的,至始至終只有他一人。
如靜慧所說,一切皆為法。如夢幻泡影,若露亦如電。
對,他確實是一個怪物。他寧可跟夢中一個虛無的幻像表達情意,卻無法對現(xiàn)實任何一個女子付出感情。所有的人都是虛偽的,她們畏他、懼他、恨他、惡他。
回府第一日,他趕走了身邊所有的人。
就在他失神時,卻突然聽到一道聲音,掉入湖中時,三年前墜潭的恐懼襲來,他感到自己被困在一個深黑的匣子里,摸不到底也看不到邊。
只聽到耳邊傳來一道道女聲,而這個場景竟讓他覺得異樣熟悉。
后來冷云將她喚醒,當他得知那個女人竟然自己一個人跑了,又是勃然大怒。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后來發(fā)現(xiàn)手里的玉墜子時,又是莫名一喜。
當時他只認為自己拿到了能夠掣肘她的手段,并為將來能夠再次見面而有了期待。當然,他只是要嚴懲這個囂張的女人,畢竟外面的人都說他殘忍嗜殺不是嗎?
后來在房間發(fā)現(xiàn)了她,起了戲弄她的心思。后面即便她拿藥來換這玉墜子,他竟然舍不得交出去。
得知她來參加侍官選拔,天曉得他為什么要坐在太陽底下一個多時辰,只是為了看一場無聊的比試。
而她竟然天真地以為,冷云會不經過他的同意,輕易將冰缸借給她?他不過是想要知道她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鐵心說她消極怠工,他只覺得怒火快要噴涌上來,要讓他知道她是不愿意當自己的侍官而插科打諢、無所作為的話,看他不扒了她的皮!
不過她的表現(xiàn),完全出乎意料地……優(yōu)秀。
第一個晚上,他頂著那雙被人說是妖怪眼睛的綠眸,出現(xiàn)在她眼前。表面雖然風輕云淡,但手心實則已經冷汗涔涔。第一次感到什么叫緊張。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做,興許是為了嚇她。但若她真的被嚇出了驚叫,或是表露出絲毫厭惡驚懼,那他就可以說服自己拿她去給他的那盆天蘭當肥料了。
可她的反應竟然是將他認成了另外一個人?!簡直……不可原諒!
最終,卻是他在那張小床上睡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安穩(wěn)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