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虹映日晴

　　古樸，清雅。

　　書樓的格局與茶閣的層次兩者巧妙結(jié)合。整潔排列的低矮四方桌上，軟厚的翠屏蒲扇兩兩擺放，余溫漸涼。樓頂正上方，由右至左的次序掛蕩著一行標有雀舍、音韻、綠珠、東方美人等各式名茶的小竹牌，參差不齊。霧風輕掠過，會發(fā)出細微的碰撞聲。

　　仍舊喜愛一身墨水潮夜黑衣的舟與歸，挺峻立于桌前。他的神情如常寂漠冷然，目若銳劍，有意無意似地觸摸，端量。

　　桌面小有凌亂，少些茶水漬外濺，尚未來得及整理歸納。初次沏出的茶葉綠香，杯里的茶遇水上浮而沉淀。

　　待香散盡，茶也變涼?？梢娛桥R時離開，且行色匆匆。只留下一張內(nèi)容簡約的白紙黑字，自攜梅香。筆墨橫姿，大意總為：事出有因，擇日再聚。

　　少年以兩指輕夾起，閱畢，紛落。雙眸中的迷解不惑消散，隨之替代的是清明透徹的神色。

　　舟與歸一言未發(fā)，悄無聲息地踏著水曲柳所搭建成的木梯而下，緩步離去。在徹底放晴之前，刮起了倚云端最后一道末冬刺寒的旋風……

　　不知不覺，已到卯時日始。私塾中一塵不緇，人跡頗少。只有身段相比懸殊的長孫英和賀若宴，一邊等候故人的同期，二人相伴在此走動，隨意悠轉(zhuǎn)。

　　思慮周到的長孫英趁便這個機會，引領著初來乍到的賀若宴游覽冠云大致各處，方好認路熟悉環(huán)境。

　　“子通哥哥，此次臨來倚云端之前，我曾見過長孫伯父一面。他雖未明說實意，但我卻能夠領會！你打算何時參考科舉，考取功名，回歸大興？”賀若宴要比尋常男子還要骨瘦，因而與身形魁梧偉岸的長孫英并肩站在一起，未免突顯得太過弱不禁風。源自天生體質(zhì)如此，以是齡歲還尚年幼的緣故罷了。

　　賀若宴的無心此話，偶然正面擊中長孫英的心密腹事。微起激漾，笑得心不在焉，猶如自說自話：“再多等候等候！但也無妨無妨…”

　　賀若宴側(cè)頭去打量，忍不住一陣瞠目結(jié)舌。腳下的步伐有些凌亂，但也很快恢復正調(diào)。那是出于第一次見到平昔貫來神采奕奕的子通哥哥，眼中竟會出現(xiàn)如此落寞消沉的神色。

　　貼心可如賀若宴一般，長孫英本人并不主動提起，他也不便問及過多。如影隨形，默言陪同。

　　良晌，待二人接連恢復原本自然的狀態(tài)，彼此開始對冠云內(nèi)的景致物象高談闊論時，恰好走到諸位塾師平日小憩之處。

　　每每路經(jīng)，就會十分清晰地聽到二樓高懸掛起的竹牌，隨著熏風帶起的節(jié)奏，互相碰撞出類似于律音似的樂聲。末了，便是一股馥郁悠悠的清淡茶香。雨飄霧繞，多多少少會浸濕衣肩。舟與歸姿態(tài)瘦挺，背對站于可遮蔽的屋檐下。側(cè)臉英雋，輪廓修暢，遠眺入神，目光流露沉靜。

　　“參見晉王！”

　　長孫英與賀若宴二人先后望見，趕忙行至跟前。躬身作禮，態(tài)度敬重恭順。

　　“當前此處并非大興，若無旁人，繁文縟節(jié)便不必過多！平日相待之禮與普通人無異即可，請起！”察覺后的舟與歸回身轉(zhuǎn)眸，冷肅之面溫和些許。

　　長孫英、賀若宴同聲承允，即刻直起身子。以舟與歸為首，隨從在其左右兩側(cè)，朝冠云私塾的入口處走去。

　　“與歸哥哥！你可還記得我是誰？”賀若宴試探性問道，拭目以待，一臉期盼。

　　“你是北周金州刺史賀若家的二公子，賀若宴?！?p>　　“正是小生！”

　　“子通兄，今年還是不回大興？”舟與歸回之輕笑，不絕前行，步伐穩(wěn)健。而這話，問的明顯并不是新入學的賀若宴。

　　“尚未有該計劃?！遍L孫英坦然自若，面容溫和儒雅。

　　“你每年都是這么一句…”舟與歸心中似乎早有預感，表面無恙，音色低亮。

　　這時的賀若宴不動聲色，再次去觀察長孫英的表情，緊盯前方，一種猶如置身事外般的若無其事。

　　眼見入口處近在咫尺，只聽舟與歸忽地止步轉(zhuǎn)身，對一直寸步不離的兩人淺朗啟齒說道：“我認得來時的路，自己一個人走回去便好！再會?！?p>　　長孫英與賀若宴反應過后，紛紛正欲開口。還未來得及說什么，便只能隱約看見，舟與歸獨自遠去的堅決背影。

　　短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的二人面面相覷，也只得作罷。

　　“大哥！”

　　十幾年來從沒歷經(jīng)受挫的長孫玉璇性格驕橫好面子，一路上走三步瘸三步。卻硬是死逞強忍憋屈，直到不經(jīng)意間瞥見了自己的親人。

　　毫無防備的長孫英眼前突然黑，感覺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直奔入自己的懷中。他下意識展臂沉穩(wěn)接住，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問道：“怎么了璇兒？”

　　“大哥！大哥！”頭一次經(jīng)受過人生的大起大落的長孫玉璇并不回答，只放聲叫嚎。

　　“好了好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也會讓你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如此驚慌？大哥還真是好奇的不得了！”長孫英扶著長孫玉璇站好，繼續(xù)輕聲問道。他也深知自己小妹的性情，先是一頓安慰后再詢問。

　　長孫玉璇萬淚懼下，指了指自己的腿和腳。按捺不住，又是一通喚天叫地的痛哭。

　　這下可苦了旁邊的賀若宴…

　　滿臉尷尬的不知所措，走也不是，走了也不太好。腦子嗡嗡直響，在長孫玉璇再一次發(fā)起攻勢時，開始變得機靈了。趕忙張大嘴巴，緊緊捂住兩只耳朵。

　　恰在此刻，頓足不前的三人與魏禾、路延等人誤打誤撞，又次邂逅相遇。

　　“路兄！”

　　“誒？是你?。　?p>　　“是我呀！”

　　“哈哈哈哈哈哈…”自來一見如故的賀若宴和路延欣喜互指對方，立即抱在一起在原地轉(zhuǎn)圈圈，歡呼跳躍。

　　“……”眾人禁不住流汗的無語臉。

　　原本正旁若無人發(fā)泄的長孫玉璇，發(fā)現(xiàn)了魏禾的身影，當即閉嘴。趁所有人不注意，拖著傷腳偷偷跑路。

　　“大…大哥！我我我身體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璇兒？璇兒！”

　　長孫英望著長孫玉璇驚恐慌張地離開，一臉惘然。

　　玩笑過后，以路延和長孫英為禮節(jié)代表，互相問候道好。偶然聚攏的等人一同走出冠云，氛圍喧鬧卻祥和。

　　卯末辰時，蒙雨驟停。清霧薄散，撥云見日。雨后的天空出現(xiàn)了七彩拱門，猶如花束編織的環(huán)帶，綴在藍白色的裙襟上，風光奪目。

　　環(huán)顧倚云端街市附近已是熙來攘往，行人車馬接連不斷，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