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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什么?”
沙啞清冷的聲音傳來,南星驚得止住了哭聲,茫然地抬頭就看到早上被稱之為“師父”的怪大叔。
“師父,我……”
南星嘴角咧開一抹難看的笑,囁嚅著不知道從何說起。
“起來,去給我收拾藥園子?!?p> “???可是我……還沒有好呢?”
“能哭這么大聲,還有什么不好的,再說,不是叫我?guī)煾?,跟我學醫(yī)嘛,這么快就反悔了?”
清冷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屑,那雙眼睛也輕蔑地看著南星。
南星的誠意得到了質疑,忙不迭地回道:
“誰說的我反悔了,我是真心要學的?!?p> 說完,掀開被子,穿著鞋子,就往外走,越過她師父的時候,嘴里還嘀咕著:
“不就是收拾藥園子嘛,又不是沒有做過!”
就這樣,在這個幽靜的桃源之地,南星一邊給自己療傷,一邊跟著師父辨別藥草,學習醫(yī)術,什么清白之身,什么顧千里,全都如同過眼云煙,煙消云散了。
在相處的過程中,南星終于知道了自家?guī)煾傅拿郑迥?,一個非常奇怪的名字,南星有些不解,怎么有人取這樣的名字呢?也太隨意了吧!
雖然好奇,但師父不說,南星也不敢問那么多,每天很聽話的跟著師父料理藥園子,背一首又一首的湯頭歌和藥方子,看他丟過來的一本又一本晦澀的醫(yī)學書籍,一日三次還要給自己診脈,給師父診脈,甚至給養(yǎng)的一只狗診脈。
南星來的時候,還是晚夏,如今暑氣早已消逝,竹葉飄落,黃葉紛飛,白霜也落上了竹林梢頭,已經(jīng)是初冬了。
幾個月的時間,藥園子的藥草采摘了,又種了新的一茬,南星的身子也徹底養(yǎng)好了。如今,她已經(jīng)能辨別出更多的草藥名稱,學會了不少的治病方子,把脈也越來越精確,人身上的七經(jīng)八絡也知道的一清二楚,遺憾的是沒有病人練手,不知道學得到底如何。
“南星,從今天開始,你學習針灸之術!”
早上給師父把完脈后,師父淡淡地撂下一句。
“?。俊?p> 針灸之術,這個雖然南星很想學習,但是卻不敢下手的醫(yī)術,自己能學會嗎?
“怎么?不想學?”
師父有些不耐煩地問道,相處了這么久,這個脾氣一點也沒有改,話少,冷酷,不耐煩!
南星連忙搖頭,說道:
“不是,想學,只是……”
“不敢?”
師父火眼金睛,看一眼南星的表情,就知道原因,直接一針見血地點了出來。
南星低著頭,不敢說話,她知道,學醫(yī)者,最大的忌諱就是“不敢”,如果一個醫(yī)者都不敢去做,那還有誰敢去?
“你出去,現(xiàn)在就走!”
師父指著門,厲聲喝道,一個連學針灸勇氣都沒有的人,還好意思口口聲聲地學醫(yī),這樣的人不配成為大夫!
南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忙搖頭道:
“師父,我知道了錯了,我學,我敢,我學……”
“哼,一個連勇氣都沒有的人怎么成為醫(yī)者,你還是走吧!”
師父極為生氣,臉上的那種冷厲是南星從未見過的,心下不由得害怕,她知道那是師父“恨鐵不成鋼”的憤怒。
“我學……我敢……我學……請師父教我!”
“你當真要學?當真能學?”
“嗯,我要學,我能學!”
“那就好,你拿起一根針來,刺入我左手的合谷穴,我看你敢不敢?”
“啊……”
南星見師父竟然讓她直接在他自己身上施針,一時間心里又開始膽怯,臉上也慢慢顯露出猶豫來。
師父看到南星這個樣子,直接鄙夷地說:
“你連我身上都不敢,還學什么學,滾吧!”
“不要,我學,我學……”
說完,左手抓過師父的手,找到合谷穴,右手拿起一陣銀針,顫顫巍巍地就是不敢扎進去。
“扎進去!”
一聲厲吼,南星緊咬著嘴唇,心下一狠,半截銀針沒入了合谷穴,疼的師父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師父!”
南星睜著黑眸,小心翼翼地喊道。
“沒事,再來,陽池穴……”
“神門穴……”
“后溪穴……”
“……”
一個時辰后,師父的兩只胳膊和手上的穴位上扎著密密麻麻的銀針,但他仍然氣若坦然的坐在那里,仿佛那銀針扎的不是自己。
而南星呢,則累得滿頭大汗,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滾落下來,渾身的衣衫已經(jīng)濕透了,頭發(fā)也像水洗的一樣,濕漉漉的黏在臉上。
她癱坐在地上,看著師父,一張紅唇欲言又止。
“今天就到這里,從明天開始,每天兩個時辰,在我身上練習扎針。”
“師父,不……”
“怎么?還不敢?”
“不是,是……”
“不是,那還有什么,我讓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要不就不要學了!”
“是!”
南星只好低下頭,聽從師父的吩咐,只是心里如翻江倒海,滋味難受。
“還杵著干什么,過來把針拔了!”
“哦……好!”
南星隨意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扶著旁邊的竹桌站起身來,又顫抖著雙手,去拔師父手臂上的銀針。
“怎么?拔針手還顫抖?”
“累……累的……”
小聲地說完,雙手穩(wěn)了穩(wěn),加快了速度,不過一會兒,就把銀針拔完了,放進旁邊的小酒瓶里,消消毒,然后才放進專門的布包收拾起來。
“你去做飯吧,把人身上的穴位再背一遍,吃飯的時候我檢查?!?p> “是!”
南星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從進入冬天以來,師父好像特別的著急,每天給自己的任務比以前多了好多好多,每天不背到三更半夜,都完成不了。有時候實在太困了,悄悄偷懶一下,不過只要師父檢查的時候,自己稍微猶豫,就一頓怒火,嚇得自己再也不敢偷懶了。
第一場初雪飄落的時候,南星已經(jīng)能按照師父的要求,平平穩(wěn)穩(wěn)地將銀針扎進師父的身上。手不再顫抖,心也不再慌亂,好像扎針這樣的事情,自己已經(jīng)做了成千上萬次,早已經(jīng)了熟于心,手到擒來了。
“好了,師父!”
“嗯,南星,你很有悟性,做得很好!”
這是師父第一次夸贊南星,南星聽了,頗有些驚訝。
“你不必驚訝,你確實做的很好,我該教的已經(jīng)教完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不過這里沒有病人,你練習的再好也沒有用,醫(yī)術這東西,要用在病人身上,才知道能不能用,好不好用!”
前所未有的,師父今天說了這么多的話,不過句句都是真理。
“雖然在谷里,不知今夕何夕,但為師觀天象,算算日子,大概也知道要過年了,等過完年,雪化之時,你就出谷去吧!”
“???”
南星大吃一驚,又驚訝地看著師父,不解師父是何意。
“今天無事,為師和你聊聊過往,可好?”
南星聽話的點點頭,既然師父的話匣子打開了,她也很想知道師父這樣的一個男人為什么要一個獨居在這山谷里,也想知道為什么叫“十五年”這樣的一個名字。
“為師年少時,從沒想過會學習醫(yī)術,對這種東西,更多的是嗤之以鼻,這種下人的謀生技能,有什么緊要,只要有權有勢,還怕沒有人愿意聽我使喚?”
“那師父怎么習得醫(yī)術的?”
南星開口問道。
“是因為我的妻子!”
南星了然的點點頭,一個男人能為之改變的,那一定是個很愛很愛的人。
“那師父應該很愛她吧?”
“愛?我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是愛了,只知道她已經(jīng)刻在了我的骨子里,融入我的血液里,怎么都剔除不掉,這樣就是愛嗎?”
“這當然是愛了!”
“這就是愛呀,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師父說完,黑眸一片悲傷,慢慢地蔓延到臉上,乃至全身,渾身都是悲傷絕望的氣息。
“師父?”
“她是我?guī)煾档拈L女,比我小三歲,我們在師傅門下讀書的時候,她也常常扮成男兒的樣子,和我們一起讀書。我的哥哥和幾個弟弟都很喜歡她,只有我不喜歡,我覺得一個女子,經(jīng)常混在男人堆里,成何體統(tǒng),所以我每次都用最惡毒的話傷她,每次都把她氣哭,我的心里就很開心?!?p> “慢慢的,我們都長大了。我的父親也很喜歡她,就問她,我們這么多兄弟,她看中哪個,就把她許配給我們。我心想,她肯定不喜歡我,因為我一直罵她,惹她,一點都不讓她,她應該會選我的哥哥和弟弟們,但不知怎的,心下又很失落,深怕她選了他們,我以后就不能逗她了!”
“南星,你說,我這是不是犯賤?”
“呃?”
南星很想說是,不過見師父如今已經(jīng)悔恨成這樣子了,也就不忍心再打擊他。
“確實很犯賤!好在,她最后卻選了我,當時我的父親、她的父親,還有我的哥哥弟弟們都非常吃驚,就連我也無法相信,可她卻篤定的說就是要嫁給我?!?p> “我當時心下雖然高興,但大庭廣眾之下還是覺得有些丟面子,就大吼了一聲“我才不要娶你這個煩人精呢!”,我吼完后,我的哥哥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我怒極就跑了,后來我的一個弟弟才告訴我,說她當時就難過的暈倒了,從那時候我也才知道她又心悸的毛病。”
“可我卻一點沒覺得這是我的錯,應該全是她的錯,誰讓她要嫁給我呢,她肯定是想報復我欺負她,所以才這么做!年輕呀,不懂得‘喜歡’二字,更不懂‘愛’為何物?一這么想,就犯了這輩子不可饒恕的大錯?!?p> 師父說完,南星就看到師父一臉懊悔悲痛,陷入了深深的回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