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九六年，中國西北，黃河從巴顏喀拉山脈奔流而出，流經(jīng)蘭州，中衛(wèi)，烏達(dá)，一路向西而去。在中國西北的版圖上畫下了一個巨大的幾字灣，而后黃河流勢平緩，讓兩岸得益頗多，竟然同時造出兩個塞北江南。

　　烏城橫亙在黃河之上，靠一座搖搖欲墜的大橋連接兩岸。彼時煤礦生意方興未艾，地產(chǎn)生意逐漸萌芽，從甘肅，陜西，寧夏大量的外流人口涌入，也讓這個西北人煙稀少的荒涼小城仿佛一夜之間熙熙攘攘起來。

　　小城地處沙漠戈壁之間，南面靠山，東西沙漠環(huán)繞，常年風(fēng)沙肆虐。尤其這個春天，沙塵暴裹挾著黃沙與小石子，在逼仄的街道上來回奔蕩。左世宏突然在風(fēng)中站住，過了一小會兒，他拉了把身邊已經(jīng)將頭用紗巾裹的嚴(yán)實(shí)的阿穆爾，“別走了，差不多，就是這兒”。說著鉆進(jìn)了臨街的一個小面館，阿穆爾更像個盲人一般，被左世宏拉著走了進(jìn)去。

　　左世宏拍打著滿身的沙土，抬頭打量了眼小店，三十平左右，七八張木桌，上面都覆著厚厚的玻璃，下面鋪著素色的油布，到有六七桌坐了人，看來都是避風(fēng)沙的客人，阿穆爾早找了一個靠窗的空桌坐下，正一層一層解他頭上的紗巾。

　　胖胖的老板湊到左世宏身前，看著身前這個比自己高出一頭多，頭發(fā)黑亂的年輕男子問：“來點(diǎn)啥?“

　　“韭葉。”左世宏對著老板微笑了一下，轉(zhuǎn)頭瞟了眼鄰桌，又說：“一大一小。”阿穆爾聽到，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向這邊望來?？汕?，鄰桌正好坐著兩人，一個穿著紅花格呢子褂三十多歲的女人，帶著一個七八歲戴著帽子的小孩，正唏里呼嚕的吃著一大碗湯面。

　　女人一看便知是鄉(xiāng)下人，抬起頭警覺的看了眼左世宏，把椅子上的包摟在懷里，又照顧孩子吃起面來，左世宏也沒再說話，搓了搓手，從兜里掏出一只皺煙，坐到了阿穆爾對面。

　　不大會兒，兩碗熱騰騰的拉面上桌，兩人拌著辣油陳醋香菜吃了起來。

　　“不可能！”突然靠里面桌上一個戴眼鏡的小伙子喊了一聲。

　　“怎么不可能？怎么不可能？我隔壁鄰居二嫂親眼所見，怎么不可能？”同桌的另一個光頭漢子也長了聲調(diào)。

　　“我看你二嫂是被嚇迷糊了吧？”眼鏡繼續(xù)說。

　　光頭男子拉了一把身邊的眼鏡男，又說：“你別不信，我跟你說，這狐子本事可大著呢，你還記得上個月陳家，就你同學(xué)陳米他家老爺子的事兒了？”

　　“對對對，那個事我也知道?！蓖赖囊粋€胖子也接起話來。

　　光頭男子繼續(xù)說：“還有新華商城倒騰服裝的劉仙，也是前幾天出的事啊，那人死的，嘖嘖，別提多慘了，可惜了，可惜了。”

　　眼鏡男扶了扶眼鏡說：“你說這幾個我都知道，兇手不是還沒找到么，怎么都成了被狐子害了？”

　　左世宏微微側(cè)頭，看了眼說話的幾人，見那光頭又繼續(xù)說：“兇手？你見過哪個兇手會把尸體咬、不、啃成那個樣子？”

　　“就是被咬，那也可能是瘋狗之類吧?！?p>　　光頭抿了一口酒說：“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和你說，這幾個人的尸體還有一個共同之處，知道嗎？”光頭頓了頓，壓低聲音緩緩的說：“你知道二嫂的男人當(dāng)兵出身吧，之前一直在興安嶺護(hù)林，可見過不少狐子，他告訴我，狐子的身上都有股特殊的味道……”

　　“嗨，就是狐臭么。”胖子接話

　　“對，就是狐臭，我和你們說，這段時間死掉的幾個，尸體上可都留下了濃濃的狐臭味兒。”

　　“切！”眼鏡鄙夷的說：“好像你聞到了一樣，快喝你的酒吧?！?p>　　光頭還想說什么，見眼鏡不信，也懶的和他再爭論，端起酒盅喝了一口?！拔液湍銈冋f……“突然，他把嘴緊閉，用鼻子在周圍使勁嗅了嗅，又踢了腳對面的胖子，說：“你聞，你聞見沒？”

　　風(fēng)越來越大，好像沒有停住的意思，刮起的沙石一陣一陣的敲打在玻璃上，發(fā)出細(xì)碎的響聲，天色也越來越暗，小店里沒開燈，昏暗的讓人發(fā)困。

　　胖子被踢的楞了一下，問：“啥？聞啥？”

　　“你聞，你仔細(xì)聞?！惫忸^還在用鼻子到處探索，胖子也學(xué)著他聞起來。

　　這時，眼鏡也用手捂起鼻子，光頭轉(zhuǎn)頭說：“你聞見了？”

　　眼鏡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嗯，剛進(jìn)來沒有這個味道吧？現(xiàn)在一陣一陣的，好像越來越重了?！?p>　　胖子還在使勁的抽搐著鼻子，“沒有啊，啥？我怎么沒聞到？”

　　光頭又踢了腳胖子，“你那鼻子長屁股上了?！闭f著他用手遮著嘴和他倆說：“這就是狐臭味?！?p>　　眼鏡瞅了眼光頭，“就他媽瞎說，我吃完了，走吧！”說著他站了起來，把錢扔在桌上，向外走去，光頭抓起酒瓶把最后一口酒干了，急說：“怎么瞎說，你聞啊，你也聞見了啊?！闭f著也跟了出去。

　　左世宏看著幾人出門，給了阿穆爾一個眼色，也把空碗推到了一旁。這時，旁邊的母子也吃完了，悉悉索索收拾了，又給孩子把帽子頭巾包好，推門出去了。

　　二

　　時間臨近傍晚六點(diǎn)多，狂風(fēng)呼嘯，飛沙走石。天和地都揉在了一起成了黑黃的世界，土腥味濃重的連呼吸都困難。街道的招牌，鐵門，欄桿被風(fēng)吹的嘩啦啦亂響，眼鏡用胳膊遮著額頭，頂著大風(fēng)舉步維艱，后面跟著光頭和胖子，光頭還想說話，一張嘴就被灌了滿嘴的沙土，幾人像是無頭的蒼蠅，在一片混沌中亂撞。

　　不知道走了多久，光頭忍不住問了一句：“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回家啊，這鬼天氣能去哪兒?！毖坨R說。

　　“哎，等等，等等?！惫忸^把倆人拉住，“咱們這走了有半小時了吧？”

　　眼鏡調(diào)轉(zhuǎn)頭，用背遮著風(fēng)，拉起袖子看了下手表，“我也正奇怪，這是走哪了？”

　　“哎呀，我知道了，鬼擋墻，咱們這是遇見鬼擋墻了。”光頭說。胖子一把揪住眼鏡的胳膊，“哥，哥，那怎么辦？”

　　眼鏡一把推開胖子，說：“別動我，看看你倆的揍性，還鬼擋墻，你以為鬼有多閑，會擋你兩個傻子？”

　　“興許是沒注意方向，走反了？還是走過了？”眼鏡抬起頭，想努力的辨別一下家的方向，可是風(fēng)沙中，到處都是灰蒙蒙一片，能見度估計不超過三米，來路去路都是一般昏黑。

　　“不對呀，咱們出門是左轉(zhuǎn)吧？”眼鏡自言自語，“是，是呢。“胖子肯定的說，“我最后出來，就是左轉(zhuǎn)?！惫忸^正要說話，忽然間，幾人的衣角漸漸停擺，風(fēng)停了。

　　“哎，風(fēng)停了?！惫忸^說，“風(fēng)停了”，可昏暗的粘稠的沙土并沒有散去，像一個黑色巨大的泥石流漩渦，將幾人裹在其中，像霧，可又比霧更沉重，像夜，可又比夜更壓抑。

　　光頭往其他倆人身邊湊了湊，說：“這，這是啥情況。”眼鏡也終于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勁了，皺著眉頭說：“別嚇唬自己，這鬼天氣，咱們往回走?！睅兹苏{(diào)轉(zhuǎn)頭，剛走了幾步，又覺得好像方向不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終于連從哪個方向來也無從分辨了。

　　天色并不是黑漆到底，幾人剛好能看得見對方，可想再看遠(yuǎn)一些卻實(shí)在不行，“要是有個手電就好了，這黑漆馬虎的，胖子，胖子，你把打火機(jī)打著?！惫忸^朝著胖子喊了一聲。胖子忙從兜里翻找。就在此刻，胖子顫抖的聲音說：“我，我好像聞到了?！?p>　　味道不是一股股的傳來，而是像海浪波濤一般，一股腦的壓了過來。像是個活物一樣，竟然圍著幾人轉(zhuǎn)起圈來。幾人被強(qiáng)烈的臭味熏的快要窒息，忙將鼻子捂死，眼鏡低聲說：“你倆別亂走，咱們等等看是怎么回事?！笨蛇@時，他看見光頭瞪起眼睛，捂著鼻子用手指著前面不遠(yuǎn)處。

　　前面不遠(yuǎn)的黑色的霧氣沙塵中，一對母子靜靜的蹲在前方，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們，女人一身醬紅色，小孩卻是一身縞白，在黑暗的襯托下，竟然有些刺眼。

　　“那，那不是剛才面館里哪個……”光頭說

　　即使再不信邪，眼鏡也覺得這事兒不太正常了，他左右手各拉住光頭胖子，低聲說：“這他媽有些怪了，你們別亂動，咱們慢慢往后退?！笨稍挍]說完，就聽見一聲像小狗又像嬰兒的叫聲響起，一道白影撲面而來，那動作太快了，幾人都來不及躲避，幾乎撞在一起，就聽胖子啊的一聲，被撲倒在地，眼鏡光頭講義氣，忙就朝那胖子身上的白影踹去，可那白影也不逃走，跳到一旁，又蹲在地上。

　　“胖子，胖子?！眱扇嗣⒌乖诘厣系呐肿永饋恚肿釉缇蜐M頭大汗，呲牙溜嘴。再看大腿上，厚厚的牛仔早被撕穿，一個茶杯口大的口子撕裂開來，幾乎深可見骨，血涌上來，瞬間就把一條腿染的血紅。

　　眼鏡顧不得惡臭，怕胖子害怕，一把捂住胖子的眼睛說:“沒事，胖子沒事，你站好?！芭肿犹鄣倪^勁，只是呲著牙張著嘴，連喊疼的聲音也發(fā)不出來。光頭攔在兩人身前，正和幾步外的哪個小孩對視，小孩嘴邊還有血在淌，嘴里不知在嚼些什么。

　　光頭用手肘碰了碰眼鏡，眼鏡朝著光頭示意的方向看去，見那個小孩臉上白白凈凈，留著短短的小寸頭，可那頭發(fā)卻是灰白色，再向身后望去，只見一條白色的毛茸茸的大尾巴慢慢只棱起來。

　　“狐子?。?！”幾人再也不能鎮(zhèn)定，大叫起來。

　　就在此時，又聽見一個尖銳的叫聲響起，不遠(yuǎn)處，那團(tuán)紅影也朝這邊竄來，眼鏡光頭對視一眼，光頭說：“高哥，我沒說錯吧，我們要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