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無法說出的離別
心是空白的。
“......結(jié)果那些女仆全部辭職了，莊園里的事情只剩女仆長在做，我有時也會幫忙打掃，做一些廚房的工作......”
“是嗎，很辛苦吧？”
什么思考都做不到。
“不會的，很有趣，我還學(xué)會了不少料理的做法~”
“那還真不錯呢......”
隨口而出的閑聊讓身心都飛到了晴空外，比輕風(fēng)還輕，比流云還輕。
“真正麻煩的是，那些被燒過的圍墻，院子的四周都被弄得很糟糕，工匠們用了很久才將它們復(fù)原。沒想到又要離開了。”
“抱歉......”
身旁的少女輕笑著搖了搖頭。
“前幾天賣掉了很多家具?！?p> “是嗎？”
“反正也帶不走?！?p> “嗯?！?p> “之后又來了不少人，問了很多東西......每天都要記好多人的名字，結(jié)果晚上都全忘了......”
“知道自己被愛麗莎小姐忘掉了，那些人多半會傷心吧?！?p> “大概......不會再見了?！?p> 杰羅微微搭下眼睛。
“也是呢......”
眼中是裙角上的刮痕，腿上細(xì)長的紅印，和輕輕踮起又落下如小兔般活躍的足尖。
“抱歉呢，”愛麗莎轉(zhuǎn)過頭，微笑的看著他，“一直在說我的事，很無聊吧？”
杰羅搖搖頭。
“說說杰羅先生的事情吧，那之后發(fā)生了什么，”愛麗莎的眼中泛起熟悉的光芒，“我很感興趣~”
“可能不那么有趣，”發(fā)生過的事情仿佛另一個世界的冒險故事，杰羅懷念的舒展眼角，“我后來加入了一個傭兵團(tuán)......”
“一定是很了不起的傭兵團(tuán)吧，杰羅先生這么厲害。”
“不......只是個很普通的傭兵團(tuán)，只有4個成員，呃，5個吧......三個小孩子，一個很有威嚴(yán)的銀發(fā)女孩......”
愛麗莎眨眨眼催促他繼續(xù)說下去。
陽光仿佛有些刺眼，風(fēng)卷起草地上的落葉向著空中飛去。
身邊的時光就像要隨風(fēng)溜走。
“其實，前段時間，是被稱為‘狩獵祭’的......”
自己的聲音也被淹沒在春日正盛的陽光中，少女揚起又飄落的發(fā)梢，掛著陽光微微翹起的睫毛，上翹出調(diào)皮弧度的嘴角，還有樹葉在風(fēng)中摩擦的沙沙聲，明明在身邊的一切，卻讓杰羅感覺無比遙遠(yuǎn)，仿佛自己只是被拋下的旁觀者。
但是心底流出的蜜糖般的甜蜜，比陽光更溫和的暖流，親密無間的滋潤著自己的身體。只有被這甜蜜的暖流浸染過，才終于察覺自己的身軀有多少干涸的龜裂。
杰羅講述了傭兵團(tuán)參與的小島上的狂歡夜，對抗深海的怪物，勇敢的和海盜戰(zhàn)斗，終于抵達(dá)了藏匿寶藏的神秘海島。安靜傾聽著，愛麗莎的眼中充滿了異樣的光華。
被這樣的光華吸引，杰羅不知不覺停止了話語。
風(fēng)起又落，愛麗莎輕輕露出微笑。
“和姐姐見面了嗎？”
杰羅眼底泛起一陣痛楚。
“嗯......”
“杰羅先生覺得，姐姐是什么樣的人？”
杰羅移開視線，在腦中思索符合金發(fā)大小姐的詞匯。
林間的風(fēng)撫過草坪，落在他的臉上。感覺身邊氣息的靠近，杰羅抬起了眼。
金發(fā)飄飛，遮掩了兩人。
一瞬的愣神后，杰羅閉上了眼。
小巧的唇瓣如害羞的鳥兒微微顫動，輕輕接觸的溫?zé)岽桨晟?，彼此的思念如潮水般翻涌而來?p> 最初的甜蜜后，杰羅的內(nèi)心被悲傷填滿，因為對方同自己相同的心情，因為彼此今后更加遙遠(yuǎn)的距離，因為近在咫尺卻無法擁抱對方的自己。
橫在他們之間的是無數(shù)的陰謀和死亡，是他無法對抗的龐大勢力，是足夠徹底摧毀他的巨大現(xiàn)實。
而這些，在感受到少女唇齒間的香甜氣息后化作了虛無。
無邊無際的世界中，只剩下了輕輕相依的兩人。
心中的裂痕迸開——這是多么悲哀......就在頭一天夜晚，在兩人唇瓣相交的不遠(yuǎn)處，他同樣親吻過另一個少女。
就像白晝與黑夜，光明與陰影，生存和毀滅。
他為自己感到羞恥，卻怎么也無法放開此刻的溫暖。
“再見了?！?p> “嗯?！?p> 兩人分開后，視線卻不敢與對方相交。
“注意安全?！?p> “到了鎮(zhèn)上就有護(hù)衛(wèi)了，不用擔(dān)心?！?p> 指尖輕輕相碰，既是開始亦是結(jié)束。
“杰羅先生的手掌果然很大呢，”少女的聲音在更近的地方響起，“杰羅先生一定會成為很厲害的人的......所以......”
感受到身邊溫暖的遠(yuǎn)離，杰羅仿佛聽見自己身體中細(xì)碎的破裂聲。
“帶我向姐姐問好~”
“嗯?！?p> 隨著草木摩挲聲的逐漸遠(yuǎn)去，杰羅仰起頭，靠在樹干上。
臉上有陣濕潤又粗糙的觸感，杰羅偏過頭，停下了舔舐他臉龐的動作，黑色的小貓蹲在肩膀上歪過腦袋盯著他。
眼睛的顏色變成了一金一白。
*
“小姐，你到底做什么去了啊？”
“沒什么，繼續(xù)趕路吧~”
愛麗莎對著老管家笑了笑。
敞開的車窗外陽光依舊燦爛，幾縷云絲在蔚藍(lán)的天空自在飄飛，林間的鳥鳴清脆悅耳。
她將右手指尖放在左手掌心的包裹中。
【這最后一刻，不再作為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和我最重要的騎士一起渡過?！?p> 自己臨場編出的臺詞，一直用著獨特的語調(diào)在心中詠念。
除開身為公爵之女的職責(zé)就一無所有的自己，卻想要拋下職責(zé)尋求其他，這是之前的自己無法想象的吧。
就算能夠清醒的說服自己，站在莊園的陽臺上望著夜景時，內(nèi)心深處仍還是會幻想，幻想那位騎士大人能夠騎著飛馬迎接自己，能夠如上一次那樣帶著自己馳騁夜空。老管家和女仆長一定會嚇一大跳吧，但是之后還是會為自己的幸福祈禱祝福。
“——帶我走吧?！?p> 這樣的話語在指尖相碰的那一刻險些脫口而出。
她確定了騎士大人的心意，在唇瓣相接的那刻她比任何普通女孩都要普通。
但那既是開始亦是結(jié)束。
“幫我把車窗拉上吧，我想休息一下。”
相碰的指尖沒有引起回應(yīng)。
愛麗莎瞥見了被青年藏起的面具。
不只自己，其他人也在為自己的職責(zé)而活。
*
不知道在林中呆了多久，杰羅回到南鎮(zhèn)時，已經(jīng)是下午。
一路上，黑貓沒有再鉆回杰羅的衣服，反倒是像披肩一樣掛在他的肩膀，本身就因為面具而引人注目的他，現(xiàn)在更是一路遭人指指點點。
“你這家伙到底是要怎樣?。俊?p> 杰羅將它塞進(jìn)衣服，貓咪又從衣領(lǐng)鉆了出來。重復(fù)了幾遍都是同樣的結(jié)果，本來就心情不好的杰羅終于生氣了。
揪著貓咪的后頸，將它提到眼前，看著它異色的眼睛，杰羅鄭重其事的問道。
貓咪非但體會不到他的怒氣，反而像是高興的叫了一聲。
“喵~”
“嘖！”杰羅砸了咂嘴。
生氣又不知該怎么辦，想到自己居然在街道中央和一個貓斗氣，更令他覺得郁悶。
“它是餓了吧？”
一人一貓中間，突然插進(jìn)一個陌生面孔。
杰羅松開手，貓咪靈敏的抓著他的衣服爬回肩上。
“佐伊，先前買的小魚干還有剩的嗎？”
有著碧綠長發(fā)的少女向身后的同伴問道。
她灰色長發(fā)的同伴在純白披風(fēng)下摸了摸?！澳阏f這個？”她拿出一根焦黃色的魚肉干，“你不是說要帶回去給傭兵團(tuán)的同伴嗎？畢竟是這里的特產(chǎn)。”
“一會兒再買就是~”
兩人的對話就像親密的好友般，彼此閑適又親昵的表情令杰羅有些羨慕。
“來，小貓咪~”
提著魚干尾巴，少女將魚干在貓咪眼前晃來晃去，黑貓異色的眼睛也跟著來回?fù)u擺。
“喵！”
黑貓敏捷的抓住魚干，抱著就在杰羅的肩膀上啃了起來。
“真是可愛~”
盯著大口吞咽的貓咪，少女陶醉的瞇起了眼睛。
“啪！”
身材高挑的灰發(fā)少女過來敲了她的腦袋，“擅自喂人家東西，對貓咪主人很失禮吧。”
“抱歉，”女孩捂著腦袋對杰羅笑道，“一不小心被迷住了......”
杰羅搖了搖頭。被兩人的氛圍感染，他的心情輕松不少。
見貓咪吃完，女孩對著黑貓招了招手，黑貓立即跳到她身上。摸著小貓的下巴，女孩和貓咪露出了同樣愜意的神色。
“這孩子叫什么名字？”
灰發(fā)少女走到杰羅身邊，一副“真拿這孩子沒辦法”的表情望著女孩。
“不知道，昨天才擅自跑過來，還沒想過要取名字?！?p> “會這么粘你，一定是相當(dāng)喜歡你，可要好好取個名字才行~”
“這樣啊......”
這家伙粘我嗎？看著和綠發(fā)女孩玩耍的貓咪，杰羅覺得只要給它吃的，它誰都會黏吧。
【不幸與幸運總是在相互輪換?！?p> 中年男子的話令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遇到小貓后他所經(jīng)歷的也是某種巨大改變。
和奧里莉安的再會，與愛麗莎的離別，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他所知的自己似乎在這一夜一晝間經(jīng)歷了許多改變。
下次再遇到她們時，自己又會是不一樣的自己了吧。
“就叫它‘莉莉’吧?！?p> 杰羅的嘴角浮現(xiàn)微笑——這家伙要是能一直粘我，說不定也不錯。
“很可愛的名字，”灰發(fā)少女笑了笑，撩開耳邊的灰長發(fā)，“先生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嗎？”
話題突然轉(zhuǎn)向自己，杰羅愣了愣。
“怎么了？”
“一臉被人遺棄般的表情，也想被投食嗎？”
“才不會吧！”
少女輕笑一聲：“是失戀了嗎？”
自己看上去是那個樣子嗎，杰羅在心里嘆息了一聲，明明臉上的表情應(yīng)該是在笑??？
比起失戀，實際是正好相反的狀況才對......但是，這種感覺還是一致的。
究竟，為什么，自己會覺得悲傷呢？
夢境越是甜美就越是害怕醒來，對于兩人的未來，自己是在害怕嗎？
“不過，沒問題的吧，”灰發(fā)少女看著同伴和貓咪玩耍的樣子，語氣輕柔的說道，“詳細(xì)的情況雖然不知道，但是先生的話，應(yīng)該沒問題吧。”
“......是嗎？”杰羅望著她，心中有著莫名的觸動。
“會被小動物這樣喜歡，先生不會是什么壞人，”少女轉(zhuǎn)過頭看向他，“所以，最后一定會好起來的?！?p> “這是什么邏輯......”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初次見面的陌生人鼓勵了，心里的溫暖的感動令他不禁想要展現(xiàn)振作的表情。
“總之，謝謝你?！?p> “不必客氣，同那孩子喂給貓咪的小魚干一樣，”少女含笑的看著他，“我已經(jīng)收到回報了?！?p> “是、是嗎？”杰羅摸了摸臉，總覺得又被和貓咪混為一談了。
“莉莉，你吃夠沒有？”杰羅沖著貓咪喊道，“要走了哦?！?p> “這孩子叫莉莉嗎？”綠發(fā)女孩似乎對這個名字有些疑問。
“雖然是很可愛的名字......”
她抱起貓咪的前肢，將貓的下腹部抬到眼前。
“可這孩子是公的誒~”
她邊說著邊向兩人展示貓咪的胯下。
“喵？”
黑貓對自己的姿勢感到疑惑。
杰羅尷尬的咳了一聲：
“公的也可以可愛，反正我已經(jīng)決定了！”
*
揮別了兩人，杰羅繼續(xù)趕路。
這次貓咪倒是聽話的鉆回了杰羅的衣服中。
隔著貼身內(nèi)襯，溫暖的體溫和快過人體的心跳陣陣傳來，不知為何，杰羅有了種安心感。
——被小動物喜歡就不是壞人。
但是這家伙真的是普通小動物嗎？
會變換瞳色的貓當(dāng)然不會普通，然而杰羅從莉莉的身上感覺不到任何魔法波動。
大多異獸都有魔法波動，除開非常弱小的，和個別能夠隱藏的，大概莉莉是前一類吧。至于它到底屬于什么種類，有著怎樣的習(xí)性，和自己親密的理由，估計只有再見到那個古怪男子才能得到解答。
趕到墓園時，不出杰羅預(yù)料的，無論是尸體傀儡或者“靈種”都已經(jīng)消失。地面留下被清掃的痕跡，就連杰羅用“落穴術(shù)”制造出的地洞，也被幾塊木板臨時掩蓋。
——南鎮(zhèn)墓園的保潔和檢修工作都做的不錯嘛。
實際上，杰羅已經(jīng)知道是誰做的了，他轉(zhuǎn)過身，身后的人把玩著手中的碧綠光卵，緩步走向自己。
經(jīng)歷了剛開始的意外，杰羅趕緊在臉上堆起笑容。
“您回來啦，內(nèi)厄姆大師？”
*
泡在溫泉中，優(yōu)利卡怎么都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昏迷的。
能想起的是自己從阿爾薇拉那里搶過酒杯，之后的記憶便是一片空白，從出生開始還是頭一次有失憶的感覺。
將腦袋埋在溫泉中，咕嚕咕嚕的冒出氣泡，希望能靠溫泉的回復(fù)能力讓記憶復(fù)蘇。
“唰——”
木門被拉開的聲音令優(yōu)利卡抬起了頭。
一位陌生的女性圍著浴巾走了進(jìn)來。
“你好。”
女性微笑著對她打著招呼，優(yōu)利卡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介意一起嗎？”
走到溫泉邊，女性禮貌的向她問道。
優(yōu)利卡抱起腿搖搖頭。
女性解開浴巾，將腳尖輕輕的探入泉水。
“果然很舒服~”
漸漸的，女性的全身浸入到泉水中。
泉水被蕩起波浪，不少溢出在木質(zhì)地板上。透過搖晃的泉水，優(yōu)利卡隱約看到青翠的綠光在女性白皙的皮膚浮現(xiàn)。
“其實我去過不少溫泉，”女性的長發(fā)隨著泉水來回蕩漾，“一直很喜歡這種被溫暖包圍的感覺，就像是被擁抱一樣?！?p> “雖然真正的擁抱......是在之前才第一次體會......”她臉色泛紅的補充道。
女子似乎在回憶著什么，優(yōu)利卡也放心下來。
——只要喜歡溫泉的，都不是壞人。
“但這里個溫泉不一樣，”她用手捧起一鞠泉水，魔法燈的光線在其中蕩漾，“有一種生命的魔力，這是其他任何溫泉都比不了的?！?p> “嘩啦......”手中的泉水落回池中。隔著霧氣，女子露出悵然若失的微笑：“不過，再怎么神奇，魔力回路也是修補不了的么......”
女子的神情令優(yōu)利卡有些許擔(dān)憂。
“抱歉，還沒自我介紹呢~”
女子抬起頭看向優(yōu)利卡，優(yōu)雅的微笑道。
“我的名字是......”
溫泉騰起的霧氣沾在魔法燈上，被遮掩的光線昏暗而又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