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事無常

　　四人各自騎馬趕路，女娃娃的眼睛在醫(yī)館并沒有看好，不過默槿發(fā)現(xiàn)柳博鋒并不十分擔(dān)心，路上陸綺給她解釋說玄羽派也有幾位神醫(yī)妙手，帶回去醫(yī)治可能更好。

　　“大師兄…二師兄，我實(shí)在不行了，咱們今兒就在這兒休息吧?！标懢_癱軟地趴在了馬脖子上，讓人實(shí)在擔(dān)心若是馬兒一會兒被勒得生起氣來，會不會尥蹶子將她摔出去。

　　柳博銘轉(zhuǎn)過頭看了看同樣一臉疲倦的默槿，又瞅了眼與她同騎一匹馬，已經(jīng)睡著了的女娃娃。同柳博鋒對視了一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催著自己的馬向前趕去。

　　“咱們稍微等等，”柳博鋒勒著韁繩將馬停了，另外兩匹也乖巧地跟在后面，“二弟去前面探探路，實(shí)在沒法子，今天就只能委屈默槿姑娘露宿山野了?！?p>　　默槿取下羊皮囊喝了口水，潤了潤快要冒煙的嗓子，沖他擺了擺手：“不打緊，有地方休息就成?！闭f完把倚靠著她的女娃娃叫醒，讓她也喝了兩口水。

　　陸綺“哼”了一聲，噘著嘴正要說什么，前面響起了哨子的聲音，柳博鋒側(cè)耳聽了一下，一直淺淺皺著的眉頭終于放松了些：“二弟說找到了處能休息的地方，咱們再趕兩步吧?！?p>　　“真是的，大師兄也太不把我當(dāng)女人，光顧著關(guān)心默槿姑娘，也不問問我?！编洁鞖w嘟囔，陸綺還是催馬趕上，她說得這話柳博鋒沒聽到，倒是入了默槿的耳朵。

　　默槿勒了韁繩與她并排同騎，低聲道：“我是外人，所以柳公子多問一句，想來因?yàn)榱优c陸姑娘是多年師兄妹，方才柳公子又催，故而沒問。”

　　在宮內(nèi)呆久了，默槿行事做人處處都極為謹(jǐn)慎，當(dāng)下也是本能地反應(yīng)，這一路上還不知道有多久，萬不能讓人誤會了什么去。

　　陸綺見她主動同自己解釋，連忙揮揮手：“我也是跟大師兄說笑的，默槿姑娘別當(dāng)真。倒是這…”她回憶了一下剛才默槿說的話，笑彎了眉眼，“姑娘左一個柳公子，右一個柳公子，都不知道叫得是哪一個?！?p>　　默槿聽到這話先是楞了一下，也無奈地笑了笑。陸綺因?yàn)檩叿謫栴}可以叫大師兄、二師兄，可她只能叫柳公子，才引出這樣的問題。

　　行了不遠(yuǎn)，便看到林間有處極小的石屋，柳博銘已經(jīng)將馬拴好站在屋邊候著，看他們過來，迎了兩步牽住默槿的馬，讓她方便下來，同時也將已經(jīng)醒了的女童抱了下來。

　　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柳博鋒轉(zhuǎn)過身對幾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估計是林中老獵人平時休息的地方，地方雖小，還可容身，就是委屈三位姑娘了。”

　　小女娃娃一路無話，這會兒被陸綺牽著先進(jìn)去休息，默槿同柳博鋒一起把馬拴好后，將東西一起拿入了石屋。里面地方確實(shí)不大，但好在有現(xiàn)成的火石和柴火，在林中能找到這么個地方歇腳，已經(jīng)很不錯了。

　　等屋內(nèi)生好了火，陸綺溫了些水給女娃娃喝，之后三個姑娘又分食了些先前路過鎮(zhèn)子買的甜糕，柳博銘便拎著兩只野兔子回來了。

　　雖只有鹽巴調(diào)味，默槿也將那兔子烤得油亮噴香，又吃了些干糧、喝了水，大伙兒便分別歇下。睡前幾人商量好柳博銘守前半夜，柳博鋒則守后半夜，三個女兒家只需好好休息。

　　林中入了夜也不見消停，被挪到屋外的火堆不時發(fā)出“噼啪”的聲音，默槿全身酸脹可腦子卻十分精神，一點(diǎn)兒瞌睡的意思都沒有。

　　將外衣給睡在陸綺和她之間的女娃蓋好，默槿躡手躡腳地出了石屋，守夜的柳博銘見她出來，無聲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向火堆左側(cè)挪了挪，給她空出片地方。

　　默槿回了個淺笑，在他讓出的地方雙膝蜷縮著坐了下來。

　　夜里林中偶能聽見飛禽走獸的聲響，和宮中相比差別很大，沒有來來往往的腳步聲，也沒有巡夜打更的侍衛(wèi)太監(jiān)，默槿覺得自己好像已活過了一世，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意思。

　　思緒天馬行空間，默槿感覺肩上一沉，后背也暖了起來，柳博銘正收回給她披外衣的手：“姑娘穿的太少了，就算烤著火，后背也易受風(fēng)，這樣能好些。”

　　默槿點(diǎn)了點(diǎn)頭，低聲道了謝，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姑娘，姑娘？”柳博鋒從屋內(nèi)出來見默槿腦袋埋在膝頭，竟是就著這個姿勢睡著了，柳博銘見他出來也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

　　默槿感覺左側(cè)風(fēng)忽然大了起來，激得她打了個寒顫一下清醒了過來。柳博鋒見她醒來，似是無奈地笑了笑：“姑娘還是去里面睡吧?！蹦瓤戳丝匆呀?jīng)進(jìn)去的柳博銘，起了身謝過柳博鋒，道了安，跟著進(jìn)了屋子。

　　屋內(nèi)陸綺被女娃娃抱著兩個人已經(jīng)滾到了最里面，而柳博銘剛拿出羊皮囊來，見她進(jìn)來把水袋遞到了她面前，默槿一手接過水袋一手將衣服遞給了他，又低聲道了次謝。

　　柳博銘背對著三人，聽到布料摩擦的聲音停了，方才閉上了眼睛睡去。

　　四人在臨近第五日午后，終于邁入了興落州的地界兒，入了城后女娃娃坐在馬上，他們四人各自牽了馬，一路步行到了客棧。

　　為了照應(yīng)方便，陸綺帶著女娃和默槿住在一起，兄弟倆則住到了隔壁。一路車馬勞頓，陸綺也沒法客氣，謝過默槿的好意，和女娃一起先好好梳洗了一番，等她們出來時，默槿正坐在桌邊兒看著之前柳博銘給她的那張字條。

　　陸綺安頓好女娃娃，自己走到了默槿身側(cè)拉了個凳子坐下，拍了拍她肩頭：“雖然我不知道姑娘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兒，但這進(jìn)了興落州，便是進(jìn)了玄羽派的地界兒，姑娘可以不必如此憂心了?！蹦戎靡?，但有些話卻也無法說與誰聽，兩人一時間又沉默了起來。

　　好在不多一會兒，店小二上來敲了門，說她們的同伴已經(jīng)在樓下點(diǎn)好了菜，等三位姑娘下去。

　　相較之下，剛收拾完的陸綺和女娃娃都瞧著氣色好了不少，只有默槿還是那身打扮，只匆忙洗了把臉。柳博銘瞧見了不免皺了皺眉頭，責(zé)怪五師妹不懂照顧人。

　　雖是有幾分?jǐn)?shù)落的意思，不過師兄妹三人也算有說有笑，只有默槿捧著熱茶慢慢喝著。

　　不是飯點(diǎn)兒，客棧只有三三兩兩的客人，大多要些涼菜、花生米，喝兩口薄酒歇歇腳。

　　“這好家伙，宮中又有喪事，這段時日皇家的訃告就沒見停的?！比齻€衣服考究的公子哥搖著扇子進(jìn)來，挑了臨著默槿他們的桌子坐下，邊吩咐小二兒照舊伺候，嘴上也不見停。

　　柳博銘只感覺自己對面的默槿臉色越來越差，停了閑聊示意柳博鋒、陸綺二人去看她。陸綺也不知怎么回事兒，開口剛想詢問，默槿突然站了起來，轉(zhuǎn)過身輕聲問道：“不知城中張貼皇家訃告的地方在哪兒？”

　　有位公子哥給她說了地方，默槿也不打招呼，一頭便沖了出去，陸綺莫名其妙回頭看了看兩位師兄，柳博銘也心下茫然，叮囑其余二人照顧好女娃娃，自己追了出去。

　　他腳下有輕功，剛出客棧右拐便看到了越跑越急的默槿，一路上撞著了好些行人也不道歉，只一個勁兒向前沖。柳博銘不敢貿(mào)然攔她，隔了些距離一直跟著，直到剛才那位公子哥說的地方，默槿才停了下來，一邊喘著氣，一邊去找著什么。

　　突然，默槿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原地，柳博銘順著她手的方向看去，在她指尖下的那張皇榜應(yīng)當(dāng)正是方才鄰桌幾人所說的訃告。

　　上面有兩個名字，一是當(dāng)今皇太后，寥茹云，另一個則是當(dāng)今王上唯一的妹妹，唐墨槿。

　　“唐墨槿？”柳博銘在心里默念了幾遍這個名字，再看到默槿現(xiàn)在臉色蒼白，站都站不穩(wěn)的樣子，心里立刻明白了。他上前幾步貼近了默槿的左側(cè)，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在這兒太顯眼了，咱們先回客棧?！?p>　　默槿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兩條腿沉得像有千百斤重，挪動不得分毫，頭也昏沉地厲害，眼前的字跟著扭曲了起來?！澳?？”柳博銘以為她沒聽見自己說話，伸手正要拍她的肩膀，便覺她身子一矮，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柳博銘反應(yīng)極快，一把將默槿拉住，雙手?jǐn)v住她的肩頭，把她扶進(jìn)了附近的小巷內(nèi)。

　　默槿背靠著墻，慢慢坐到了地上，臉色比之前更差，配上那雙濃墨般的瞳孔，在柳博銘看來簡直就像個女鬼。他單膝跪下雙手撐住默槿的肩頭，開口想安慰，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母后…”這聲低喚，聲音小得同蚊子叫一樣，柳博銘的額頭都要同她的額頭貼到一起，才聽到默槿到底在說什么。默槿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腿，口中死死咬著自己的袖口，哽咽的聲音都硬生生地被憋到了喉嚨里。

　　她連為自己的娘親放聲哭一哭的權(quán)利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