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普總算是明白了,他家主子精心布置了這么久,又特意命令由他來主事,千叮嚀萬囑咐,千般謀算萬般思量,究竟是為的哪一樁。
這個叫宋遠知的女人,實在難纏,他家主子怎么會天真到以為自己三言兩語就可以把人家策反了?
策反是不用想了,他還不小心把她惹毛了,差點丟了性命在這里。
喉嚨口的觸感還隱隱能感知道,那先生像刀子一樣的眼神一刀刀剮在他身上,看得他心里直發(fā)毛:“是在下待客不周,怠慢了先生,先生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在下能做到的,一定盡力補償?!?p> 宋遠知聞言“唔”了一聲,作出思考的樣子,環(huán)視了四周一圈,道:“你這里,好像并沒有什么東西可以送人啊……要不然,你就把這個賭坊給我吧?宋遠知身無長物,有了這個賭坊也好有個容身之所?!?p> “先生說笑了?!?p> “不行?那……我要你?!彼龘炱鸱讲诺粼谑郎系哪前堰€帶著血的匕首,在他胸口輕輕地自上而下一點一點劃下去,染下一片污漬。那匕首是海底寒鐵所制,冰寒刺骨,鋒利無匹,落在他身上便如劃豆腐一樣輕易把他的衣服豁開了,露出赤裸的胸膛。那匕首尖上突然滴下一滴血,一時間竟分不清楚那是誰的血。
樂普的肌肉劇烈收縮,笑容掛在臉上已經(jīng)徹底僵硬了:“抱歉,此身生是大良人,死是大良魂,恐怕樂某無法將它給你,請先生另擇其他?!?p>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便算了,樂公子還是命人去收拾床鋪吧,夜已深了,我要休息了。”
“先生愿意留下來,樂某自然樂意之至,只是說來慚愧,我們這里是賭坊,不是客棧,要不委屈先生在這石桌上將就一晚?”
“哦?”宋遠知故作認真地思索了一瞬,突然一運勁,單掌平平落下拍在石桌上,那石桌便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應聲而碎,化作了一堆碎石粉末。而她在那一剎那已經(jīng)輕巧的一個鷂子翻身落回了地面,她望了自己的手掌一眼,冷笑道:“這香的藥效好像過了,你們再不動手可就來不及了?!?p> 樂普這才真的有點驚慌了。他本想借著藥力讓宋遠知失去反抗能力,在送她出去的路上,趁她心神放松,一擊即中。剛才宋遠知的種種表現(xiàn)在他看來都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所以他根本懶得反抗,像主人逗貓一般,貓爪雖利,卻終究傷不到主人。
可宋遠知不是貓,她不但在短時間內(nèi)完全恢復了力氣,而且敏銳地察覺到了這賭坊里若有若無的殺機。
“得不到的,就要毀掉,像我這樣的人,若不能為大良所用,必要除之而后快,你是這樣想的吧?”宋遠知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匕首,“可我宋遠知能在長陵平平安安活到現(xiàn)在,靠的可不單單是這嘴皮子。這把匕首割過我的手,所以你毫不在意它割傷你,你覺得那不過是皮外傷,但你錯了,匕首本無毒,毒在我的血液里。趙丞相,我給你留了三天時間安頓你的身后事,可別說我不夠意思?!?p> 宋遠知本就覺得他面熟,但是古代人物畫實在太過寫意,每一個人都畫得差不多,她想了好久才把大良著名人物畫像一個個從腦海里翻出來,與面前的人一一對比,才大致有了模糊的方向。
而大良丞相趙益平,便是靠的為皇帝搜羅人才而出名的。
那這座賭坊開在這里,已經(jīng)足夠讓她不寒而栗。
“先生行事果決,心智異于常人,能死在先生手里,那趙某也算不虛此行了。”見她拆穿他的身份,他也不再贅言,坦坦蕩蕩地又承認了,從這一點上來講,他還算是個有前途的青年。
“你就不怕我回去,明天就帶了軍隊來夷平這里?”她威脅道。
“先生智計無雙,既已知道我家主人是誰,那還會以為一個小小的賭坊,能傷到我家主人半分嗎?”
“哦?那你把生意做到我南平首都,放毒侵蝕我南平青壯年,還光明正大來挖墻腳,還不興我發(fā)個火,炸個山?”
“南平若是當真有可炸平長樂賭坊的火器,那我倒是很期待一見了。”
宋遠知挑釁的笑容掛在臉上,有些僵硬,眼中卻精光四射,不知在轉(zhuǎn)動著什么念頭。
趙益平的話正正戳在她的心口里,南平遍布奢靡之風,人人揮金如土,暢享安逸,唯有軍資一樁年年不變,不升反降,還層層克扣,真的落到實處的只有九牛之一毛,連研究軍事武器的費用都沒有,更別說是搬得出足以炸平這座賭坊的炸藥了。
宋遠知轉(zhuǎn)移話題道:“今日來得不巧,你家主人既然不在,那我就不打擾了,改日再敘?!?p> “先生當真想見我家主人?”樂普笑得高深莫測,“你會有機會見的?!?p> “三天之內(nèi),拆了這座賭坊,解藥雙手奉上,要不然你就準備后事吧?!彼芜h知的耐心終于耗盡,她擺擺手,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石室,那些藏于暗處的蒼蠅沒有得到主人的指示,又忌憚于她的實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出去,反倒避得更遠了。
趙益平用指尖去點了點胸口的傷痕,異香入體,他根本毫無所覺,他也無法判斷宋遠知所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這個人,實在和傳聞中毫無相似之處。
不過也難怪,能在短短三年的時間里就爬到這樣高的位置上,還能穩(wěn)如磐石屹立不倒,要說她真的只是個謙和溫軟的好好先生,怕是連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
但宋遠知的無情和狠辣還是超出了他的預計。
他和賭坊,皇上會選哪個,他一時間竟有些好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輕敵冒進,任務失敗,即便皇上真的選了賭坊,他也是心服口服的。
只是說起來終究有些不甘心,策反失敗,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這樣的死法,自然不會如他剛才所說的那樣冠冕堂皇,大義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