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遠知嘆了一口氣,從貼身里衣里摸出一塊小小的石頭,是個四四方方的扁石頭,通體墨黑,周身光滑,看起來并無什么奇異之處,可當她把大拇指印上去的時候,卻聽到一聲細細的“滴”,石頭竟一瞬間亮了起來,顯出一張男子畫像來,男子一身青衫迎風而立,嘴里似乎還在吟誦著什么,瀟灑風流恍如謫仙一般,分明是柳懷璟。
這是她縱身一躍跳入長樂谷的時候,玄止匆忙之中塞給她的。
宋遠知戀戀不舍地看了柳懷璟一眼,又不知按了哪里,屏幕上畫像隱去,跳出兩個字——玄止,下面還有一個電話機的圖案。這哪里是什么石頭,根本就是個特制的手機!那畫像也不是簡單的畫像,而是她每日用來舔屏的屏保。
電話很快接通,對面?zhèn)鱽硪粋€懶洋洋的聲音:“喂,誰???”
“你用的是什么接聽的?”宋遠知反問道,下意識地翻了個白眼,“你說我是誰?”
“哎呀呀,這樣的小可愛手機我每天都要送出去幾百個,送的都是唇紅齒白的絕世美女,我哪分的清楚哪個是哪個???”玄止依然欠扁地說道,她甚至還能依稀聽到對面?zhèn)鱽淼挠螒蛞魳泛褪髽随I盤一通亂敲的聲音。
“哼,天天只知道打游戲的死肥宅,每天都能遇到幾百個絕世美女,不是你瞎了審美跟不上,就是她們瞎了,錯把狗屎當黃金。”宋遠知冷哼一聲,突然很認真地和他斗起了嘴。
“嗯,誰瞎也沒有某人瞎啊——”玄止拖長了音嘲諷道,“怎么樣,你的狗屎變黃金了沒有?”
“他從來都是黃金?!彼芜h知毫不猶豫地反駁道。
“好好好,我是狗屎他是黃金,行了吧,怎么著,我的好知兒,找我什么事???”
“沒,沒什么?!闭娴脑挼搅俗爝?,宋遠知突然心虛了起來,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是為了沈家那傻子的事情吧,其實這事也簡單,小的不才,好賴學過幾天術法,我這便將它教了你去,你自去拿它救人,等那傻子活了過來,再想說什么做什么不都是小菜一碟的事?!?p> 宋遠知驚得一下子坐正了身體:“萬萬不可!你學術法,難道就是為了隨心而為,肆意決定別人生死的嗎?”
“呦呦呦,你倒教訓起我來了,你莫忘了我是天生地長的神,人間眾生,于我不過是浮塵,是螻蟻,當然你除外哈哈。”玄止嬉皮笑臉地道,“何況我這是救人,又不是害人,用那西天的光頭的話來說,那是勝過造七級浮屠的?!?p> “對不起,我不該朝你發(fā)火的,我這兩天情緒不好,你別見氣。”宋遠知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忙道歉道。
“怎么和我還客氣了起來?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把你們那些文人的酸腐氣帶到我身上來,我無拘無束慣了,最受不了你們這些禮儀規(guī)矩的。”
宋遠知垂了頭,不說話了。
電話那頭突然也止了聲息,似乎是一局已畢,卻不知是輸是贏,玄止放下鼠標,追問道:“你真的不打算救他?你不是說,來這里一遭,若不做些什么,那不是白來了嗎?”
“不也是你說的,讓我不要改變歷史進程?”宋遠知反問道,“沈虞卿這樣的性子,不為了今日之事,也同樣會為了別的事情去死,不是今日,也會是來日,我救得了他這次,還能救他一輩子不成?”
“你便嘴硬吧。”玄止嗤笑道,“沈虞卿死了不要緊,要緊的是沈郡守師徒因此反目,而周冉筠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取姐姐而代之,你卷入其中,又當如何自處?”
“咦,這段劇情劇本里沒有啊,怎么你背得比我還熟?”
玄止嘖了一聲,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連連感嘆道:“你啊,總是喜歡把什么都攬到自己身上,又想得償所愿,又想掙一世清名,這世間哪有這么便宜的事?你不累嗎,為之夙夜難寐,為之借酒消愁,為之早生華發(fā),值得嗎?什么大義公允,什么賢良端方,這些虛名于你真的這么重要嗎?即便他真的愛上了你,你又如何能分辨他愛上的究竟是哪個你?倒不如拋了這些情啊愛啊的,如我一般瀟灑自在,悠游一生,待你壽終,我再給你另選一個好殼子,保你下輩子也能衣食無憂,平安順遂,豈不美哉?”
宋遠知沉默了半晌,靜得玄止只能聽見簾外的雨聲,直到他以為她不會再開口的時候,突然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空寂到能聽見回響的女聲:“那這樣,人生又還有什么趣兒呢?”
“不錯不錯,比起以前毫不猶豫地拒絕我,你現(xiàn)在至少還懂得思考了,其實你自己現(xiàn)在也在動搖了吧?”玄止講到興起,隨手一揮,幻了一片云彩出來,隨意一歪躺了上去,隨著云彩飄飄蕩蕩,飛出窗外,飛過屋頂,飛上九霄,與飛鳥嬉戲,與星星攀談,好不恣意,他將這一切錄了個視頻給宋遠知發(fā)過去,問道:“你瞧瞧,這哪里就無趣了呢?你是現(xiàn)在還在興頭上,不懂得平淡的可貴,等你乏了,倦了,不想折騰了,到時候你求著我?guī)泔w,我都不帶你了!”
宋遠知緩緩地搖了搖頭,突然問道:“玄止,你找到我的時候,我不過尚在襁褓之中吧?”
“對啊,剛出生的小毛娃,又紅又皺,可丑了,還好有我保佑你,總算現(xiàn)在長得還算差強人意?!闭f著玄止還皺了皺眉,似是頗為嫌棄。
“那你又是為何,人世蒼狗百代更迭,蕓蕓眾生數以萬計,偏偏找出了一個我?”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問這個了?哪有這么多為什么,也許是我突然閑得無聊,想嘗嘗撫養(yǎng)一個人類小孩長大的滋味了?”
“玄止,我過去從不曾問你,是我以為眾神清心寡欲,七情斷絕,即便過去了千萬年,回想起來也不過是空空如也,乏善可陳??晌椰F(xiàn)在想來,卻似乎是我錯了。你不光有七情六欲,而且經歷體會遠非凡人可比,只有經歷過了,體會過了,如今才能如此瀟灑地道一句不過爾爾。玄止——你沒有什么想和我說的嗎?”
“胡,胡言什么,你豈能用你們人間之事,來揣測我一個神祗的過往,你這是大不敬!”玄止罕見地大了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