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有些議論的竊竊聲,有膽子大的伙計直接潑冷水道:“你知道自己花銷了多少嗎?當真以為二百兩文銀好賺嗎?”這人是瘋了吧,若非她穿得破破爛爛,他會以為這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說大話也不怕閃著舌頭,敢情是不知掙錢的辛苦吧。他們一天辛苦勞作的工資不過十個銅板,就當她招攬客人,但現(xiàn)下已過了晌午的用餐時間,由于春之祭大典,住店的客人都早在幾天前就訂滿了,今日根本不會有大單子可幫她解圍。況且,普通的食客就是有錢來闕仙樓也不會像她那樣將店中名貴之物都點了,所以說她百分之十的算盤根本行不通。
當然更多的是在議論她這個投機取巧的方法,以及對盈利份額的分配,這種提成法是在近代才實行的,古代人自然聞所未聞,甚是新奇,正所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也有不少男子算出當中的提成差異,恍然大悟,頓覺這一套方法實是可行,不禁暗自感嘆此女子的聰慧。連杜麗娘這個一向只為美色所惑之人都不得不側(cè)目細細打量這個丑陋的女子,是否真如那句話上天給你關了扇門,總會開扇窗呢?這個方法雖好,得利的卻是店中的伙計,幸好這個人與他們沒有任何關系,否則以杜麗娘厭煩麻煩的腦子,非要被這等聰慧之人整死不可。杜麗娘想了想,抿唇頷首,她到是要看看能說出這番話的人究竟會如何實行,又是否真如她所言管用呢?杜麗娘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平生最為激將不得,若為激將法最是要賭上一賭。
“我們走吧?!泵廊藫Q了個姿勢,雙腳交疊著倚在扶欄上,喚醒尤在聽八卦的菩桃。指腹摩挲著玉戒指光滑的內(nèi)壁,如絲般剔透流動的羊脂白玉,青翠潤澤,仿佛能穿透戒指看到七彩的光,觸手生溫。最特別的,當屬白玉中參含的一抹艷紅,艷麗而不失光澤,完好的保存了各自的顏色,互不相奪,又各自綻放異彩。換了其他的玉,參雜了顏色者定會是次品,不管玉的成色有多好,都失去了其價值。相反,若他沒有看錯,這一抹艷紅如此獨特,應當是傳說中的“妃子血”。只產(chǎn)于東燕,供于皇室。想必這個女子手中的戒指是來自于東燕的貢品,這點不難猜,她既是西鳳之人,說不定和西鳳皇室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美人凝眸深思,看她先前對玉戒指的反應,似乎不像是知道其價值有多少,這樣一個看似普通無知的女子,又豈可隨隨便便拿出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原也竟是這般的深藏不露,不過他不打算深究。
菩桃還在看熱鬧,被美人叫著走有點不情不愿,依是想慫恿他,“公子,難道您就不好奇這個女子究竟有何能耐掙到那筆錢嗎,萬一……?”
“不好奇。”美人打斷道,“這一路上嚷著非要來西鳳看春之祭的是你,拖拉著趕不上祭典的又是你,如今祭典已近臨尾,你是不是不想看了?只此一次,別指望著還有以后,都是我太慣著你了……”漸漸地聲音消散在空氣中。
他不知道這個女子是否真能如愿以償,但他知道先前的那個伙計是故意要坑她,端看他祭出的雪松葉便可瞧出端倪,只比鶴云針差一等,也是世間難尋的好茶。那女子倒會喝,泡起茶來有板有眼,不覺間竟以為是個行家。那個伙計估摸著是不待見她,非要見她出丑,才故意欺辱她的。至于這枚戒指,他不認為會有人認得出它真正的價值,那么在它的主人真正意識到之前,他暫且保管著,就當給那個莽撞的人一個教訓,教她生存之道,世本險惡,當以處處謹慎,這是她上的第一課。在他看來雖也認可她想的法子,卻也不過是個小伎倆,沒什么好賣弄炫耀的。他或許是有過一瞬間的驚訝,那份驚訝到并非這個點子有多出眾,反是她這個女子能有如此的思維是望眼整個天壑大陸都未必能找出一二的。都說天下女子為首乃南晉沈暮娩,是女中諸葛,他是無緣求見過,不過眼下倒是有個女子,聰慧程度可見一斑,就是眼神不大好,他哪里看著像美人姐姐了?他平生最討厭別人叫他美人,無奈聽習慣了也有點免疫了;把他誤認為是姐姐是討厭之最,想他一身男子脛骨,怎么看都不像是弱柳扶風的嬌滴小姐。他承認他是有那么點傲嬌,故意不將玉戒指還給她的。
這季的春之祭毫無意外依舊是蘭晴語奪得頭籌,至于她是否會一如既往的祈求同一個愿望就不得而知,此乃較為私人,若非皇宮內(nèi)院傳出零星的一點兩點,外人豈能窺得?!但也有揣測蘭晴語或許會另求他愿,畢竟司相已娶妻,蘭晴語就是想嫁也只能做側(cè)室,她堂堂鎮(zhèn)國公之女又豈肯做小,看人臉色,就是她肯,蘭淵都不肯。就在眾皆揣測蘭晴語會祈何愿望時,反倒是這個當事人異常淡定,始終都沉默不語。
據(jù)聞蘭晴語晚間要奉旨入宮,眾八卦的源頭現(xiàn)下都匯聚在天城街附近,飄渺湖畔人跡落落。黃昏的霞光將闕仙樓映照得金碧輝煌,側(cè)影如金雕般揮灑在水岸,片片緋色的桃瓣飄墜出香雪海,深怕驚擾了這悠然如畫般美麗的意境,臨帖著水波,裊裊蕩開一圈漣漪,復又重歸寂靜。
菩桃抱著布包袱,牽著兩匹馬,跟隨在主子身后。此時天色已晚,十里桃林內(nèi)人跡稀少,唯有風聲灌著林樹拍打的輕響,又似如鬼魅般在凄厲的哀嚎。夜幕降臨下的桃林有幾分迷樣的神秘,層層疊疊的林樹,交錯阡陌的曲徑,林中空蕩迂回的深境,入夜之后極易迷路,都與白日如詩如夢般的仙境有所不同,因此若非必然,實難有人前往。
菩桃兩主仆趕在人后離場,要說對這場祭典的期待,怕是只有菩桃一人。自從蘭晴語在三年前一舉奪冠后,在西鳳名聲大噪,菩桃就對她一心想要嫁給司夜離的癡心所打動,成了她的擁護者。此次就是為了要看她一眼——據(jù)聞蘭晴語以美貌聞名,尚排在天壑四女子之列,不遠千里迢迢趕來。菩桃唇瓣尤掛著滿足的笑,心愿達成,見到了心目中的女神,他自是開心歡愉。
相較于菩桃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走在前頭的男子則靜默許多。也非失望,只是傳說中的美人不過如此,少了一分靈動中透著的慧黠,世家女子教導出的端莊嫻靜,美則美矣,總少了點什么。他忽然想起路上遇見的那個相貌丑陋的女子,從她的眼神中他讀出了兩個字,是了,是那份靈氣吸引了他當時的目光。他好像被吸進了如星河般深沉的眸光中,令他不自覺蹙足停留,想要探尋更多。
有了這層心思,讓他在折返回闕仙樓時特意往里瞧了瞧,店中客人不多,也沒有那位女子的身影,莫非她無法完成任務而被店家廢了?他暗自揣測著,菩桃心中也惦記著此事,頻頻回頭探尋著,又假裝看了看灰絨絨的天幕,試探著問他道:“公子,不諾我們今晚就住在這里吧?”言下之意是天色已晚。
“嘖嘖嘖,尋芳閣的老板可真夠大方的,隨手就解決了那個丑女的麻煩,也不知他們在交頭接耳什么,看那丑女一副搔首弄姿的模樣可真是夠惡心的?!本驮谥髌投思磳⑻みM闕仙樓之際,聽到擦身而過的兩位穿著普通鳳國服裝的男子在低聲說著耳語。而他們所說的那位丑女,恰巧正是主仆兩人先前所遇的女子,不由又蹙足聽著。
另一人道:“尋芳閣近年來的姑娘參差不齊,但凡有些銀子在口袋的人都不會去那里尋歡,那荀子墨該不會是要讓丑女賣身給他,頂替尋芳閣的頭牌出場吧?哈哈哈……”
“怕是黔驢技窮了吧?!”兩人邊說著打趣,也自覺額上滿臉黑線,不由抽了抽嘴角。想來這件事就異常恐怖,莫說真要為之,只怕尋芳閣就要易主了。本來也是,在鳳都,有誰不知道他們的恩怨?
直到兩人遠去,美人搖了搖折扇,他臉色依是蒼白,看似不甚拂柳,卻又柔韌如松,絲毫看不出他的行動受阻。他望著人來繁往的街道,對菩桃道:“菩桃,你說鳳都的溫柔鄉(xiāng)會和我們家鄉(xiāng)的不一樣嗎?”
菩桃想了想,臉上不由赧赧,他雖是男子確然不曾進過溫柔鄉(xiāng)這種俗艷之地,實在無法想象出來,不過要論起美貌來,恐是他們家公子第二就無人第一了。菩桃側(cè)頭回望美人的側(cè)臉,溫柔鄉(xiāng)的女子哪個能和他們家公子比。
美人用折扇敲了敲菩桃的頭,菩桃年紀尚小,自是不懂男女間的風情,他自小被一板一眼的教條所訓,腦中所有的僅是要對他這個主人的忠誠,別看他一張清秀的臉,極是古板迂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