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兒你說的什么胡話,不要以為她照顧了你一晚她就看起來柔弱無害,有的人包裹在內(nèi)里的就是根綿密的刺,是不是非要扎了你才會覺得疼?”一直不曾開口的阿蓉一出口就話鋒犀利。
他們這樣意有所指明著暗著說她聽起來著實很刺耳,阿月只想吃頓飽飯,可顯然并不如愿。她放下木箸,緩緩抬起頭看向他們,或許是她動作太過突兀到弄得他們一驚。阿月略過他們的驚懼,斂眸道:“打仗本就有死傷,非死即彼,無可厚非。若一定要說我是通敵叛國的敵將,那太子殿下為何沒有把我殺了?你們問我死了那么多人我良心會不會痛,可我想說的是即便沒有我戰(zhàn)場上一樣會有死傷,打仗總要分出個勝負,由我來結(jié)束這場戰(zhàn)役,由我來背負這個罵名,難道還不夠嗎?”她的神色被掩在細長的睫毛下,卷簾的羽扇撲打在眼瞼,將她的心事一并掩藏,她的話平靜到淡然,仿佛那些酸澀的悲痛不是從她身體中延伸出去的??伤脑捗髅髂敲幢瘋?,好似明媚的陽光忽然被黑云遮壓,刮起了傾盆大雨。
阿蓉抿了抿唇,竟無力去反駁。她看向隔壁的肖易,肖易一時竟也無話。到是祁珍不服氣道:“狡辯。你這是在為自己犯下的罪行開脫,怕是太子殿下也被你給哄騙了罷,打仗的死傷和你刻意的害人能是一回事嗎,別把兩者混淆,你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p> “說的對,阿月你這是在偷換概念,你還真當(dāng)我們是那么好糊弄的嗎?既然你覺得那些人早晚都要死,死在誰的手中都一樣。那好,你被誰打還不是一樣,今天我們姐妹就要好好教訓(xùn)你,看你這張伶牙俐齒是否還能再說得出辯駁的話?!奔t姑眼神一動,示意阿蓉和肖易上前,仙兒躲在一側(cè)被紅姑用眼神威脅后也怯懦懦地緊隨其后。沒想到紅姑會先說出這些話來,阿月漠然看著她,她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回避,但很快就恢復(fù)自若。
祁珍那性子不用說早就想對阿月對手了,當(dāng)他們幾個人從不同的方向?qū)Π⒃聡ミ^來時阿月還是有些憂心的,她蹙眉往后退,本能的護住肩膀,骨折骨裂的地方經(jīng)不起再次折騰。然而身后就是床榻,無處可退,當(dāng)拳頭終于落向她身體的時候,阿月蜷縮在床榻上,彎起身抱住頭,她反抗不了,就只能任他們欺辱打罵。他們打夠了罵夠了她在這里的日子才能好受些,那些氣總要讓他們出,因為那是賀蕓羅指使的。拳頭砸下來的重量阿月還是能忍受的,女子的力氣有限,她咬著唇像小時候那般不吭聲,忍過了疼痛就好了,她一直都這么告訴自己,人生的苦痛總會過去,可她的人生何時才能走完荊棘?苦澀的唇瓣溢出一抹譏笑來。
漸漸地也不知是誰許是覺得拳頭對她無效,開始撕扯起她的發(fā)絲來,揪緊的頭皮一陣發(fā)麻,她的頭發(fā)也被扯的一團亂,幾個女人太過可怕,阿月幾次都想反擊,但反擊的后果是必然更深的疼痛。他們在她身上不停的踹,捏她的肉……抱著頭的臂縫間她隱約看到仙兒越蹙越緊的眉頭,她在她的背后雖然沒有做維護她的動作,卻相比其他人沒有落井下石。仙兒應(yīng)是看出來了她的上半身有傷所以避開了他們的攻擊,留下她自己虛晃。這么不明顯的動作阿月真實的感受到了,即便是手腳都被捏的淤青,她還是覺得所有的忍受都是值得的。她無需去解釋什么,相信她的人自然就會相信,仙兒的遲疑不正說明了她對她的話產(chǎn)生了共鳴嗎?
幾個女人圍毆阿月的時間并不久,她的忍耐大跌眾人眼鏡,這么打也沒什么意思,到是弄得他們出了半身的汗,手腳都疼,某人就是皮厚。祁珍哼了哼撐不住疲累先撤了,后來大家也先后住手,散開來各忙各的去,再不搭理阿月。反正該出的氣也出了,夠她受好幾天,巫醫(yī)那邊自是不會去醫(yī)治她,這些疼皆是出自女人的手段,既不會要人命,又讓你欲哭無淚。阿月的手臂腿腳都是青一塊紫一塊,不小心觸碰到就鉆心的疼。
稍晚的時候女子出現(xiàn)在大帳中,坐在主位上飲酒的男子一身戎裝,見是她笑瞇瞇朝她伸手?jǐn)[了擺,示意她坐在身邊。女子著一身粗布的紅衣順勢倚在男子身邊,將他遞過來斟滿的酒飲盡,笑道:“謝將軍賞賜。”
被稱作將軍的男子攔著她的纖腰,輕柔的撫弄著,讓她靠在自己懷里,抬手又斟了杯酒,問道:“事情辦好了?”
女子嬌羞點點頭,“紅姑辦事還請將軍放心,那個阿月壓根就沒有傳言中的那么厲害,還不是被我們整治的很慘?!奔t姑驕傲說道。她原本還有些怕阿月反抗起來他們不是對手,可誰知她不僅不反抗全程都一副畏縮的模樣,根本就是太瞧得起她了。
“那就好,本將軍必然好好賞賜你?!闭f罷男人起身將紅姑抱起,紅姑驚呼了聲,滿面嬌羞,兩人一同往床榻走。
————
阿月自從被孤立起來后,大家都形成默契不會去搭理她,見到她也自動避過。阿月像是又回到了剛來時,不過她自己一個人到是清靜。白日里一群人都圍在帳中,幾個人說說笑笑,氣氛還是難掩的怪異,阿月知道那是因為多出了一個她。她扶著傷勢未愈的肩膀,撩開簾帳打算出去走走。帳外的廣場上士兵們正在操練,離這里有些距離,就聽到高昂的喊叫聲和整齊的口令。那邊氣勢如虹,就顯得她一個人有多孤單。她又不免想起曾經(jīng)她也站在同他們一樣的場地上,辛苦揮灑著汗水,一遍遍練習(xí)著指令,做錯了又再重復(fù)著受罰。那時的歡聲笑語雖已遠去,可卻是如此的單純,他們有著相同的目標(biāo),每日累到什么都不用想,倒下頭就能睡著,這樣的日子其實很幸福,就像她以前在望江樓的日子,簡單也快樂。
阿月眼神逐漸暗下來,無論多么美好都會過去的不是么?!她現(xiàn)在靠不近那個地方,就只能在后營中觀看,當(dāng)然她也不會傻到去刷存在感,那些人好不容易不惦記著她,她躲還來不及呢。閑來無事,往河邊走時阿月發(fā)現(xiàn)有幾株野草的枝葉寬大形狀好,便走過去摘了幾片隨手辮成個三角形的小笙,再將四角都剔除,用手捂住三口,另一口置于唇角便能吹出她想要的曲子。乍然的欣喜另阿月很是歡愉,她都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閑適擺弄過這些了,以前在相府中時怕被人看出破綻一直都不敢彈琴奏樂,她都快忘了自己也是喜愛這些附庸風(fēng)雅的閑情雅致的。如今她到是不用再怕,莫說在北魏沒人會認得她,就算在西鳳她都已經(jīng)是個死了的人,誰還會記得。她嘲弄的勾了勾唇,透過小笙吹奏而出的悠揚曲調(diào)一點點蔓延出去,指尖變幻著流轉(zhuǎn),分明只是個拙劣的小物卻都能被她演繹出別樣的情調(diào)。
腳下步伐微微停頓,男子瞇了瞇眼,不遠處背對著他們而站的女子一襲粗布麻衣,低垂的臉龐半籠在夕光下,陽光似透明的水晶般漆灑在她肩頭,輝映出七彩的光華。而她似是無知無覺般跌落凡塵的迷途少女,慵懶閑適的掛著一絲笑意,她指尖修長勻稱,那自她指尖流瀉出來的音符則像是有了生命力,像精靈般圍繞在她周身跳躍,感染著她此刻的感受。有那么一刻他幾乎要認錯人,唇角綻開的笑意倏然被收回,連同那個名字也一并被他壓抑在喉嚨間。
“這個阿月到是好興致,來了這里竟還能自娛自樂,看來她到是享受這種生活?!逼刑抑S刺的話略為刺耳,驀地喚回他的理智。男子負手而立,目光變得深遠,眉頭不自覺蹙了蹙,“走吧?!闭f罷徑自離開,菩桃小跑著追上,心想方才主子還好好的說要來閱軍,怎么剛來就要回去了?不過主子近來都多變,菩桃也沒多想。
阿月獨自在外晃了許久,直到晚飯時才回去。這里的規(guī)矩是過了飯點便不再發(fā)食物,她若不去拿那就意味著要餓到明天,餓著的滋味不好受,她提著食物回帳時里面就剩下仙兒和肖易還在,紅姑和祁珍在這里本就比較得寵,少不得就伺候的多,時常都見不到他們。仙兒還是沒有同她說話,肖易則吃好躺在榻上歇息,不被召喚的日子他們還是過的挺愜意的。阿月沉默吃著食物,每日的東西都一樣,沒有好不好吃,只為了填飽肚子,她機械的往嘴里塞,習(xí)慣了沒有肉腥的日子,到是讓她想起了一個人的飲食習(xí)性。那個她最不愿想起的人,就那么日復(fù)一日的飲用素食,似乎連他的性子都被磨煉出了平和。然而她卻知道那不過是他表面上的平和,實則藏的太深,以至于她還沒看透就淹沒在他的計謀中,成為了那顆永遠的棄卒。這么想著就再無胃口,她為什么要像他那樣活著,凡是他的生活習(xí)性她一概都不想再碰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