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梨梨覺得面前這人無端讓她有幾分好感,不免話便多了些。
二人一直相談甚歡,直到下午很快如期而至,泮池邊落座滿了人。
臺下伶人魚貫上了臺。
薛梨梨穿著蜜合色的紗裙,裙子壓在身下被印出了淺褶子。
伸手撫平褶印坐端正,向白玉眨眨眼,道,“開始了?!?p> 穿著紅綢戲服與藍(lán)綢戲服的伶人紛紛上了臺。
將寬大的水袖一甩,唱起,“呀呀啐!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guān)情似去年。曉來望斷梅關(guān),宿妝殘?!?p>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瑱??芍乙簧鷥簮酆檬翘烊唬壳∪汉锰師o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薛梨梨看著戲臺上,偏了偏頭,問身邊人道,“白玉公子可會唱?”
白玉搖頭。
薛梨梨笑笑,倒也不再說話。手肘支在膝蓋上,撐著下巴,眸子里閃爍著點點星光,神情頗有幾分專注。
不多久便聽得入迷,不知不覺跟著唱了起來。
她的聲音很低,卻因此而越發(fā)顯得空靈。只有挨的極盡的人才能隱約聽見些聲音。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不多久,臺上便已唱完。
聲音落幕,白玉才眼眸微彎,笑道,“姑娘也會唱?”
薛梨梨頭一歪,頗有幾分俏皮,“時常跑到夫子廟來聽?wèi)颍瑫r間長了,便無師自通了。我還會說書呢?!?p> 她晶亮的眼眸似彎彎的小船,“因時常與病人打交道,些許時候病人因疾病纏身心態(tài)便不如常人,我便時常會與他們講些游記故事解悶……”
正說著,從戲臺后走出一個穿著品紅色戲服的伶人。
那伶人腳步有些快,卻在薛梨梨面前停下,盈盈喊了一聲,“梨梨。”
薛梨梨忙從一側(cè)站了起來,也喊了一聲,“藍(lán)姐姐?!?p> 迎著來人,她問道,“藍(lán)姐姐怎么出來了?”
紅服伶人一聽,眉心便微微蹙了起來,有些無奈,道,“班子里的桂枝香病了,方才向班主請了假,現(xiàn)在正缺人呢?!?p> 她已盡量壓低了聲音,可還是有耳尖之人聽了去。
有時常在夫子廟出沒的一些攤販對戲班里的人較為熟悉,有些人也認(rèn)得薛梨梨。
有個賣花的小姑娘恰巧從旁路過,聽見后便無心插了一嘴,“桂姐姐病了呀?梨姐姐方才來時不是才為班里的姐姐看了診呀?桂姐姐病的很嚴(yán)重么?”
藍(lán)田玉苦笑,搖搖頭。但倒沒和那小姑娘多說什么。
那小姑娘本也是隨意插嘴,見藍(lán)田玉搖頭,便“哦”一聲。
道了句祝福的話便提著花籃又走了。
但薛梨梨知道,她來給班里姐姐瞧病,卻未曾給桂枝香瞧過,因無人告訴她桂枝香病了。
但藍(lán)田玉如此一說,這其中想必有些隱情不方便與外人道。
倘若是有人生病,有她一個活生生的大夫在這里,反倒請了病假回家。近醫(yī)不用,去取那遠(yuǎn)水,似乎有些不正常。
但薛梨梨卻對這些不感興趣,索性也便裝作不知。
藍(lán)田玉瞧見她的表情便知她應(yīng)是看出些什么,但她也不便說什么。
薛梨梨的位置靠在最外頭,藍(lán)田玉見周圍人并不算多,便壓低了聲音道,“桂枝香這病來得急,個中緣由不方便與外人道,但現(xiàn)在可真真是急死人了。”
她語氣已帶了些焦急,“后頭還有兩出戲,現(xiàn)在人沒了,需要有人頂上,卻實在找不著人了。”
此時,她才將目光落在身前人身上,忽的想起這丫頭便會唱,不由眼睛一亮,“梨梨可有急事?”
“藍(lán)姐姐,你莫不是想讓我頂上?”薛梨梨聽她語氣微變,便猜出她言下之意。指著自己,瞪著眼。
藍(lán)田玉點頭,“如今也只有你能頂上了。”
“可是藍(lán)姐姐,梨梨沒學(xué)過唱腔轉(zhuǎn)調(diào),不過平時閑的無趣,隨意吼兩嗓子,這怎能唱?”
“藍(lán)姐姐聽過你的唱曲,那日你在后臺替其他人診病時隨口唱的那兩句唱詞叫藍(lán)姐姐聽見個一星半點?!彼{(lán)田玉道,“便是你唱的,不比其他人差?!?p> 她旋即又補(bǔ)充道,“班主將桂枝香移至最后,妝容許是來不及畫了,梨梨本便生的活潑可愛溫柔可人,便是不上妝甚比我們這些上了妝的還要更美上幾分,到時只需換上衣裳,隨便唱幾句便好?!?p> 本便沒幾場就該上場了,倘若妝容畫到一半便上臺了,那還不如不畫的好。
不換裝唱?這似乎有些難度呀……
薛梨梨默默想。
“但倘若梨梨認(rèn)為拋頭露面不愿上臺……”
有些人認(rèn)為戲子整日拋頭露面上不得臺面,因此他們這些伶人在城中的地位極低。
若是如此,她定然不好強(qiáng)求,“若如此……那藍(lán)姐姐也不強(qiáng)求。”
雖然事出突然,但別說,其實她也想真正唱一回。她本便喜歡新鮮事,無論何事總想自己親自嘗試一番。
她還未上臺唱過,試一試似乎也無妨?
于是她道,“藍(lán)姐姐怎么這樣說,梨梨若真如此認(rèn)為,也用不著整日跑來夫子廟等著。倘若藍(lán)姐姐不怕梨梨丟了班里的臉,那梨梨便試試??衫胬娴某徊环€(wěn),若是唱錯音走錯調(diào),還要藍(lán)姐姐提醒。”
藍(lán)田玉聽至此,忽的松了口氣,道,“真的?”
她有些驚喜,未曾想到這般爽快薛梨梨便答應(yīng)了。
好不容易找到人補(bǔ)上,她笑著拉著薛梨梨往后面搭著準(zhǔn)備的臺子走去,“藍(lán)姐姐代班子里的人先謝謝你,先去換裝,后面可能需要你清唱?!?p> 清唱?
“藍(lán)姐姐,你們便這樣信我?倘若梨梨要給唱砸了呢?”薛梨梨有些哭笑不得。
清唱可不簡單啊。
“唱砸便唱砸,還能吃了你不成?”藍(lán)田玉笑了一下,選出一套玉色的戲袍,穿在她身上襯的整個人膚如凝脂,“清唱興許有些難,但先前桂枝香那詞不能用了,便只能你一會兒自由發(fā)揮,想唱什么便唱什么?!?p> 藍(lán)田玉替她整理穿上身的戲袍,不由贊嘆道,“梨梨穿上這戲袍真好看,倒像九天之上的神女。”
薛梨梨穿上戲服,甩了甩寬大的水袖,低頭瞧了瞧。
似乎穿上身還挺合身的。